艾莉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最纤细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林烬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比黑暗更深的悲伤？
他怔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位纯净得仿佛不染尘埃的少女牧师。她的话语没有评判，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纯粹的感知和疑惑，这反而让他无法升起任何防备。是啊，悲伤。被迫离开家园的茫然，背负未知命运的沉重，力量失控的恐惧，还有对母亲和妹妹无法言说的愧疚……这一切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岂是简单的“悲伤”二字可以概括？
雷恩眉头微蹙，上前一步，隔断了艾莉亚探究的视线。“艾莉亚牧师，预言之事关乎重大，不宜在此讨论。”他的语气带着提醒，也带着保护。林烬的状态本就极不稳定，他不希望这位感知敏锐的牧师再给他增添不必要的困扰。
艾莉亚的目光从林烬身上移开，看向雷恩，微微颔首，恢复了那种属于神殿牧师的、温和而疏离的姿态：“是我失言了。雷恩阁下，你们远道而来，又经历战斗，请在神殿稍作休息。我会让人准备食物和房间。”
神殿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简朴而庄严。高大的穹顶下，几排长椅静静地排列，尽头是一座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圣像。空气中弥漫着安神的熏香，让林烬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了一些。
他们被引到偏厅的一间休息室。简单的食物和清水很快送了上来。林烬确实饿了，但他吃得食不知味，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艾莉亚的话和雷恩那打断的举动。
“她……好像能感觉到什么。”林烬最终还是没忍住，低声对坐在对面的雷恩说道。
雷恩放下水杯，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高阶的光明牧师，灵魂感知远比常人敏锐。她们能洞察人心的污秽，也能感受灵魂的创伤。”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所以，不要试图在她面前隐藏情绪，那没有意义。但同样，也不必完全被她的话语影响。你的路，终究要你自己去走。”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之前为他们开门的那个年轻辅祭探进头来，恭敬地对雷恩说：“雷恩阁下，镇守骑士队长请您过去一趟，他想了解你们遭遇腐化兽的具体情况，以及……关于南边的消息。”
雷恩站起身，对林烬和手臂伤势已无大碍的卡尔嘱咐道：“你们留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卡尔，警惕些。”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卡尔因为伤势初愈和疲惫，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林烬却毫无睡意，右手的隐痛和满腹的疑问让他坐立难安。他起身，轻轻推开房门，走到了连接主殿的回廊上。
回廊一侧是石壁，另一侧是拱形窗洞，可以俯瞰大半个溪木镇。夜色中，零星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如同微弱的希望。他倚在窗边，任由冰凉的夜风吹拂脸颊，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
“是在担心你的家人吗？”
那个空灵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吓了林烬一跳。他猛地转身，看到艾莉亚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的阴影中，如同一个悄无声息的精灵。她手中没有捧著圣典，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林烬下意识地想否认，但在她那清澈得仿佛能映照灵魂的目光下，谎言显得徒劳。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我甚至没来得及跟她们说一声。”
“光明会庇佑虔诚的信徒。”艾莉亚走到他身边，同样望向窗外的夜色，她的侧脸在微光下仿佛玉石雕刻，“但真正的庇护，源于内心的力量与选择。”她转过头，看向林烬，“就像你选择跟雷恩阁下离开。”
“我……我没有选择。”林烬苦涩地说。那是被迫，是身不由己。
“不，你选择了。”艾莉亚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表象，“你选择了承担。即使恐惧，即使迷茫，你依然踏上了这条路。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与你手中那团‘火’无关的力量。”
林烬愣住了。从未有人从这个角度解读过他的遭遇。
艾莉亚继续轻声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向他揭示某个秘密：“你知道吗？观星塔的预言，并非只指向一人。”
“什么？”林烬心头剧震，猛地看向她。
“古老的卷轴记载，‘当群星归位，余烬将重燃，散落的火种亦将显现’。”艾莉亚的眼中流动着一种奇异的光彩，“承载‘源初之火’碎片的‘天选者’，可能并非唯一。或许，在世界的其他角落，还有像你一样，被命运选中，承载着不同‘火种’的人。”
并非唯一！
这个消息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林烬的世界观。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命运无情揪出来的、独一无二的倒霉蛋，是整个世界的唯一希望（或者说唯一祭品）。可现在，艾莉亚却告诉他，可能还有别的“天选者”？
这意味着什么？他的责任会被分担？还是……竞争会更加残酷？
就在林烬被这个信息冲击得心神摇曳之际，下方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光！好奇怪的光！”
林烬和艾莉亚同时循声向下望去，只见镇民们纷纷走出屋子，指着南方的天空，脸上充满了惊疑不定。
两人也立刻抬头望向南方的天际。
只见在深邃的夜空背景下，遥远的南方，靠近地平线的位置，一道醒目的、呈现出不祥幽紫色的光柱，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无声无息地矗立在天地之间！那光芒并不明亮，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映照在人的灵魂上，让人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与压抑。
它与艾莉亚身上散发出的柔和圣光截然不同，充满了混乱、诡异与不洁的气息。
“那是……”艾莉亚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无比苍白，她那总是平静无波的蓝眸中，清晰地映照出那道紫色光柱，并涌现出深深的忧虑甚至是一丝恐惧，“‘深渊裂隙’的光辉……怎么可能如此清晰地从这里看到？难道……难道南部边境的防线，已经……”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灾厄并非仅仅在边境小镇肆虐，它正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和规模，向着王国腹地蔓延！
那道幽紫色的光柱，像一道巨大的伤疤，烙印在夜空中，也烙印在所有目睹者的心中。
林烬怔怔地看着那仿佛在无声咆哮的紫色光柱，右手的掌心，那沉寂了片刻的火焰印记，再次传来了清晰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灼痛感。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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