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八年十月十二日,虹口公园的银杏大道被染成一片金箔色。日军临时搭建的宴会厅外,五色旗与旭日旗交错悬挂,岗哨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靴底在石板路上踩出整齐的回响,将这场名为“共荣晚宴”的聚会,衬得像一场武装对峙。
萧清瑜坐在影佐祯昭的黑色轿车里,指尖反复摩挲着丝绒手套上的珍珠扣。车窗外,几个穿着学生装的姑娘举着“反对清乡”的传单,刚要靠近警戒线,就被宪兵粗暴地推倒在地。她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包,包里那枚刻着梅花的银打火机,棱角硌得掌心发疼——那是上周地下党人塞给她的纸条里,唯一留下的信物。
“别看了。”影佐祯昭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抬手帮她理了理香槟色礼服的领口,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脖颈,带着惯有的凉意,“这种人,不值得你分心。”
萧清瑜收回目光,垂下眼睫:“将军说得是。”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可只有自己知道,刚才那一幕让她想起了金陵女子大学的时光。那时候她也和那些姑娘一样,举着传单在街头奔走,身后跟着的是国民政府的便衣,而非如今荷枪实弹的日军。
轿车缓缓停在宴会厅门口,侍者拉开车门的瞬间,悠扬的爵士乐扑面而来,与门外的肃杀形成诡异的反差。萧清瑜挽着影佐祯昭的手臂走下车,立刻成为全场的焦点。汪精卫的妻子陈璧君穿着一身宝蓝色旗袍,正站在台阶上等着她,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清瑜,可算来了,你姑父刚才还在问起你呢。”
陈璧君上前亲昵地拉住她的手,指尖却在她的掌心轻轻掐了一下,力道不大,却带着明显的警示。萧清瑜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顺着陈璧君的目光看向宴会厅内——汪精卫正被一群伪政府官员围着,西装领口别着一枚金色徽章,脸上挂着疲惫却故作从容的笑。而在宴会厅的角落里,几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盯着她,衣领立得很高,遮住了大半张脸,看身形,像是特高科的秘密监视小组。
“姑姑,姑父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萧清瑜端起侍者递来的香槟,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心底的不安。她知道,陈璧君刚才的警示,是在提醒她这里到处都是眼线,说话做事都要小心。
陈璧君冷笑一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气色?他昨晚对着地图看了半宿,苏州的‘清乡’出了岔子,丢了两车军火,影佐将军今天怕是要找他算账呢。”她说着,眼神瞟向影佐祯昭,后者正和梅机关的机关长晴气庆胤低声交谈,眉头微蹙,脸色沉得像要下雨。
萧清瑜心里咯噔一下。苏州军火失窃的事,她昨天从影佐祯昭的电话里听到过只言片语,却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她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目光在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身上停了一瞬——那人坐在吧台边,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袖口露出一块瑞士怀表,表链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梅花吊坠,和她包里的打火机样式一模一样。
是他!萧清瑜的心脏猛地跳了起来,指尖微微颤抖。她记得这个男人,上个月在法租界书店撞了她一下,塞给她那张写着“令尊安好”的纸条。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冲着“清乡”计划来的?
“清瑜,发什么呆呢?”陈璧君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王部长过来了,快跟他打个招呼。”
萧清瑜回过神,看到伪政府财政部部长王克敏正摇着折扇走过来,脸上堆着油腻的笑:“萧夫人,久仰大名啊,早就听说影佐将军娶了位才貌双全的夫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萧清瑜强压下心底的厌恶,露出得体的微笑:“王部长过奖了。”她知道王克敏是出了名的汉奸,靠着向日军献媚发了横财,家里的金条堆得能当床睡。每次见到这种人,她都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王克敏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宴会厅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个日军士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穿着破烂的中山装,脸上满是血污,却依旧梗着脖子,眼神里满是不屈。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影佐祯昭脸色一沉,快步走过去,对着押人的士兵低吼了一句日语。士兵立刻立正敬礼,说了几句日语。影佐祯昭听完,脸色更加难看,转身对众人说:“诸位,打扰了,这人是军统的探子,试图混入宴会,已经被我们抓获了。”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哗然。王克敏立刻凑上前,谄媚地说:“影佐将军英明!这种乱党分子,就该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萧清瑜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被绑的男人,他的嘴角流着血,却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在传递什么信息。萧清瑜心里一紧,刚想仔细看,那男人就被士兵按着头,押了下去。
“别担心,只是个小插曲。”影佐祯昭走回来,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凉意让她瞬间清醒。她知道,刚才那个男人的眼神,绝不是偶然,他一定是在向她传递某种信号,可她却没能读懂。
宴会继续进行,可气氛却比刚才凝重了许多。萧清瑜借口去洗手间,摆脱了影佐祯昭的视线。洗手间里空无一人,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深吸一口气,从手包里拿出那枚银打火机,摩挲着上面的梅花图案。
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侍者服装的女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水。女人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萧夫人,刚才被押走的是我们的人,他有重要情报要交给您,藏在他的左袖口夹层里。”
萧清瑜猛地回头,看着女人的脸,她的眼神坚定,不像是在说谎。“你们想让我怎么做?”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心脏狂跳不止。
“今晚十点,在静安寺旁的旧货市场,会有人接应您,您只需要把情报带过去就行。”女人说完,从托盘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塞到她的手包里,“记住,一定要小心,特高科的人无处不在。”
女人说完,转身就走,留下萧清瑜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打火机。她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决定,一旦被影佐祯昭发现,她和远在南京的父亲,都将性命难保。可她更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能为那些死去的同胞,为这个破碎的国家,做些什么。
她走出洗手间,回到宴会厅,看到影佐祯昭正和汪精卫交谈,两人的脸色都很严肃。她走过去,挽住影佐祯昭的手臂,轻声说:“将军,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
影佐祯昭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好,我让司机送你回去。”他没有多问,这让萧清瑜稍微松了口气。
坐在回家的轿车里,萧清瑜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里一片混乱。她不知道今晚的行动会不会成功,也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可她想起了小时候在南京秦淮河上看到的麻雀,即使被风雨打得东倒西歪,也依然坚持着飞向远方。她想,自己也要像那些麻雀一样,即使身处绝境,也要拼尽全力,寻找希望的光芒。
轿车停在霞飞路的别墅门口,萧清瑜刚走下车,就看到侍女梅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脸色苍白:“夫人,不好了,南京那边来电话,说……说老爷他突发重病,情况很危险!”
萧清瑜的脑子“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摔倒。父亲重病?是真的病了,还是影佐祯昭的阴谋?她扶住门框,强撑着身体,声音颤抖:“电话里还说什么了?”
“没……没说别的,只说让您尽快回南京一趟。”梅子扶着她,声音里满是担忧。
萧清瑜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知道,这很可能是影佐祯昭的圈套,想把她骗回南京,软禁起来,断绝她和地下党的联系。可父亲是她唯一的软肋,她不能不管。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影佐祯昭回来了。他走进客厅,看到萧清瑜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怎么了?不舒服吗?”
萧清瑜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将军,南京来电话,说我父亲重病,我想回去看看他。”
影佐祯昭沉默了一下,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我已经知道了,刚才南京的领事馆给我打了电话。你别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就有飞机,我陪你一起回去。”
萧清瑜愣住了,她没想到影佐祯昭会陪她一起回去。这更让她确定,这是一个圈套。可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答应:“谢谢将军。”
影佐祯昭看着她,眼神复杂:“清瑜,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萧清瑜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看向窗外。夜色深沉,只有几颗星星在天空中闪烁,像极了那些在黑暗中坚持斗争的人们。她知道,明天回南京,将会是一场更大的危机,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必须带着那份藏在军统探子袖口的情报,找到机会交给地下党,同时,还要保护好父亲,保护好自己。
她从手包里拿出那枚银打火机,轻轻按下开关,火苗“噌”地一下跳了起来,在黑暗中映出她坚定的眼神。不管前方有多少危险,她都要像一只勇敢的麻雀,冲破牢笼,飞向自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