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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醉后无言

月光下的残缺页

北城公馆,如同一只沈默的巨兽,蛰伏在雨夜深处。它不像沈氏集团总部那样彰显着咄咄逼人的现代感,反而透着一股老派的拒人之千里之外的矜贵与私密。出租车在距离一个街区外停下,司机抱歉地表示前方是私人区域,无法进入,我付了钱,深吸一口气带着温冷的雨味的空气,独自走向了那扇在夜色中洞开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铁艺大门。

  没有盘问,没有阻挡,甚至没有看到保安的身影。只有门禁系统在我靠近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滴”声,厚重的大门无声打开。仿佛我早已被录入系统当中,每一步都在预设的轨道中,这种无处不在的掌控感,让我脊背发凉。

  穿过精心打理却因为夜色和雨水显得影影绰绰的庭院,主楼的灯火通明,却安静的可怕。一位穿着制服,面容歇歇刻板的管家像一个雕塑似的笔笔停止的站在门口等候着,他微微曲着身子,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引着我进入了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的空旷大厅,径直走向一个需要专用密钥才可以启动的电梯。

  电梯平稳且迅捷的上升,数字无声的跳动着,最终停在顶端。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带有浓烈且刺鼻的酒气混杂着雪茄的余味,扑面而来。

  顶楼套房与其说是个居住空间,不如说是一个视野开阔极佳的观景台。整面的落地窗外,是北城璀璨却冰冷的夜色,雨水挂在玻璃上划出了纵横交错的划痕,模糊那些遥远的光点,室内灯光调的更外的暗,只开了几盏氛围灯,勾勒出昂贵家具的轮廓。

  沈砚舟就坐在靠窗的那张巨大的沙发上,没有听音乐,也没有看电视,他只是微微仰着头,后脑抵着沙发的靠背上,闭着眼睛,领带被随意的扯开,松松垮垮的领带向另一边歪去,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他手里还握着一个水晶威士忌杯子,杯底还残留着少许琥珀色的液体。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几乎见底的酒瓶,和一只积攒了少许烟灰的烟灰缸。

  他看起来似乎很疲惫,甚至有些颓唐。额角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为他平添了几分脆弱感。这与我记忆中的那位永远一丝不苟、冷硬如铁的沈砚舟。以及晚宴上咄咄逼人、掌控一切的沈砚舟,都截然不同。我的心,不受控制的微微一缩。

  管家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并轻轻关上了门,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以及窗外连绵不断的雨声,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的酒味。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他是否真的清醒。就在我犹豫着是否要出声唤醒他时,他却先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却依然紧闭着:“你来了。”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

  “沈总叫我来,是想谈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情绪,手指却紧张的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潜入掌心。

  他缓缓睁开眼,转过头来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因为酒精的侵蚀下,布满了血丝,眼神不似平日那样锐利,反而显得有些迷离、涣散,却又在深处固执的凝聚着某种沉重的让我无法读懂的情绪。他就这样看着我,目光像是有了实质的重量。一寸寸的掠过我的脸庞,我的发丝,我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安全保障?”他低低的重复着我电话里的说辞,嘴角勾起一抹极淡、苦涩的弧度,带着自嘲的意味,“你觉得…我现在这样,能保障谁的安全?”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且孤寂的声响。我抿紧嘴唇,没有回答。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强烈的,自我放逐般的气息,让我感到不安。

  “林知夏”,他念着我的名字,不再是疏远的“林小姐”,那沙哑的嗓音里仿佛裹挟着无数个失眠的夜晚的重量,“你就这么…恨我?”这个问题来的如此直接、突兀,像一把重锤,敲在我本就脆弱的心房上,狠吗?我曾以为是的。恨他的不告而别,恨他的“另娶新欢”,恨他三年来的音讯全无。可当真相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揭开,当我知道他也曾身处绝境,也曾苦苦寻找,那纯粹的恨意,似乎变得不再那么理直气壮。剩下的是更复杂的,夹杂着痛、怨、怜以及深深无力的东西。

  “沈总喝多了。”我避开了他的问题,垂下眼睫,“如果没什么要紧事,我先告辞了,明天的演出,我会注意的”我说完,转身就走。和他单独呆在这个密闭的、充满他气息的空间里,每一秒都是煎熬。“别走!”他的声音猛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几乎是同时,我听到了身后的沙发摩擦的声音,以及有些踉跄的脚步声。我的手腕被他从后面用力抓住。他的掌心滚烫带着酒后的灼热,力道大的惊人,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

  “放开我!”我挣扎着,心底涌起一股恐惧这样的沈砚舟,是陌生的,失控的,危险的。他却握得更紧,甚至用另一只手也扶了上来,讲我的手腕紧紧箍住,仿佛怕一松手,我就会像三年前一样消失不见。他的身体靠的很近,浓烈的酒气和他身上原本那冷冽的松木香,形成一种矛盾且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将我牢牢笼罩。“为什么……”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耳畔和颈侧,带来一阵战栗,“为什么当年不等我?为什么信了那些东西?为什么……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不解,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哀求。每一个“为什么”,都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撬开我尘封已久的心门。 “等你?”一股混合着委屈和愤怒的热流冲上我的头顶,让我暂时忘记了恐惧,我猛地转过头,直视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沈砚舟,你让我怎么等?一份签着我名字的分手协议摆在我面前!满世界都是你和秦家联姻的消息!我给你打过多少电话?发过多少信息?石沉大海!你告诉我,我怎么等?!”

积压了三年的委屈和质疑,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他似乎被我的激动和泪水震住了,握着我手腕的力道微微松了一瞬,但随即又收紧,眼神里充满了痛楚和一种更深的不解。 “协议……不是我给的。”他声音沙哑地解释,带着酒后的笨拙,“是家里……我昏迷的时候……他们……” 他试图组织语言,但酒精显然影响了他的思维,话语有些破碎。 “那联姻的消息呢?”我追问道,声音哽咽,“也是假的吗?秦曼柔呢?她为什么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像女主人一样?!”

这是横亘在我心头最深的一根刺。即使有误会,即使有不得已,这三年的时光,他身边站着的一直是秦曼柔,这是不争的事实。

沈砚舟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像是被我的话刺中了最痛的地方。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极其沉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愧疚,有无奈,有挣扎,还有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

“曼柔她……”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雨声淹没,“……是责任。”责任?多么轻飘飘,却又多么沉重的两个字。它可以解释一切,也可以抹杀一切。“所以呢?”我看着他,眼泪无声地滑落,“沈砚舟,你的责任里,从来没有我,对吗?三年前没有,现在……也一样。”

晚宴上他那句“物归原主”和此刻的“责任”,像两把冰冷的镊子,将我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也彻底掐灭。他似乎被我的话彻底击垮了,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像是燃尽的灰烬。他不再试图解释,只是深深地、近乎贪婪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握着我的手,力道渐渐松懈,最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失去了他的钳制,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滚烫的触感和清晰的指痕。他踉跄着后退,重新跌坐回沙发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抬手覆住自己的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喘。肩膀微微耸动,那宽阔的、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此刻竟显得有些佝偻和无助。

他就这样坐在那里,在昏暗的灯光下,在窗外的雨声中,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独自承受着无声的、巨大的痛苦。

那一刻,我所有准备好的、冰冷的、决绝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我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当。我知道,我们之间横亘着太多的问题,太多的误会,太多的伤害,以及那无法跨越的三年时光和所谓的“责任”。不是一句“对不起”,一句“我想你”就能轻易抹平的。

可是,看着他此刻毫无防备、脆弱不堪的样子,我发现自己竟然……恨不起来。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悲伤的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看着他渐渐不再颤抖,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又仿佛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醒来。

最终,我默默地走到茶几旁,拿起那个空了的酒杯和酒瓶,轻轻放在一旁的托盘上。又找来一条薄毯,动作极其轻柔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我站在原地,最后看了他一眼。他闭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再见,沈砚舟。我在心里无声地说。我转过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充满了酒意、痛苦和无声告白的地方。

走出北城公馆,雨竟然小了一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我抬手,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的街景,我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没有想象中的解脱,也没有预料中的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浸透骨髓的疲惫和茫然。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言深发来的消息:“怎么样?还好吗?”我看着那行简单的字,眼眶再次发热。我回复:“没事,已经离开了。在回酒店的路上。” 他几乎是秒回:“那就好。我在酒店大堂等你。”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寒冬里递过来的一杯热水,温暖了我几乎冻僵的四肢百骸。回到酒店,果然看见顾言深坐在大堂的休息区,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却显然心不在焉,目光不时地望向门口。看到我进来,他立刻放下杂志,快步迎了上来。

他没有多问,只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确认我完好无损,然后轻轻松了口气。“脸色还是不好,上去休息吧。”我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电梯。在密闭的空间里,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与方才北城公馆里那浓烈的酒气和压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顾言深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没为难你吧?”我摇了摇头,疲惫地靠在电梯壁上,“他喝多了。” 顾言深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喝醉的人,说的话……未必能当真。”

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也是在安慰我。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自己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我知道。”我低声说,“都结束了。” 这句话,像是在对顾言深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电梯到达楼层,顾言深送我走到房间门口。“明天演出,别多想。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我点头,“谢谢你,顾医生。” 他看着我,眼神温和而包容,“晚安,知夏。” “晚安。”

我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关上门,将所有的喧嚣、痛苦、复杂和温暖,都隔绝在了门外。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北城的雨,似乎真的没有停歇的意思。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在今夜,已经不一样了。

沈砚舟醉酒后的脆弱与痛苦,他那些语无伦次却又发自肺腑的质问与低语,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而顾言深夜深人静时,在大堂里那份无声的等候与陪伴,则像一道微光,照亮了我前路的些许黑暗。醉后无言,却胜似千言万语。

情感的暗潮,在无声中汹涌,也在无声中,悄然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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