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初中生活对于安旎而言，更像是一个获取信息和资源的平台，她的大部分心思依旧萦绕在那个重复的噩梦和寻找周斯越的紧迫感上。某个周末回家，她再次被梦魇惊醒后，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眼底深藏的焦灼，终究还是引起了父亲的注意。

这一次，安国庆没有再用“别多想”来安抚。他将安旎叫到书房，关上门，神情是少有的严肃和认真。他没有追问梦境细节，而是用一种探讨古老智慧的语气，缓缓开口：

“旎旎，你之前说的那个噩梦，里面那个……嗯，不太一样的‘你’。”他斟酌着用词，“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梦到的那个世界，或者那个维度，‘真的存在’的话……”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地看着安旎，仿佛要透过她十岁的外表，看到里面那个成熟的灵魂。

“你还记得《西游记》里的故事吗？那个六耳猕猴，假孙悟空。”安国庆循循善诱，“后来佛祖点明，那六耳猕猴，本就是孙悟空自身的心魔所化，是他的嗔念、恶念、不服管束之念凝聚成的实体。真假美猴王，本质上是一体两面。”

安旎的心猛地一沉，似乎预感到了父亲要说什么，她屏住了呼吸。

“所以，按照这个道理推演，”安国庆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敲打在安旎的心上，“你梦中那个‘蛇发安旎检察官’，如果她在那个维度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她很可能并非凭空出现的外来妖魔。她极有可能，就是另一个维度的你，或者说，是你内心某一部分在那个维度的投射，所化成的实体。”

他看着安旎骤然收缩的瞳孔，继续用平静却残酷的语气说道：“也就是说，在那个周斯越曾经受苦的‘地狱’里，那个冰冷无情、阻止你救他、甚至将他扔向桑塔纳的‘蛇发安旎检察官’，是真实存在的，并且，她源自于‘你’。她是‘安旎’这个存在的一部分，是那个维度里，你所代表的‘绝对法律’、‘冰冷制裁’、或许还有……某种连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罪恶的决绝与无情，所异化出的化身。”

轰——！

安旎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一片空白！

父亲的话，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她一直不愿面对的最深层真相！

那个让她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的“蛇发女魔”，竟然……就是她自己？！是另一个维度里，她内心阴影的具象化？！是她在执行法律时，那必须被剥离情感、只剩下理性与原则的那一部分，在周斯越灵魂感知中被扭曲、放大、最终妖魔化后的产物？！

在周斯越受苦的地狱里，折磨他的，不仅仅是环境的恐怖，不仅仅是过往的创伤，更有一个由他依赖的“安旎姐姐”异化而成的、代表终极恐惧的“安旎检察官”！

这种认知带来的冲击和自我厌恶，远比单纯面对一个外部的邪恶形象要强烈千百倍！

是她！竟然真的是“她”！在折磨他！

巨大的罪恶感和滔天的恨意（既恨那个具象化的“蛇发自己”，也恨导致这一切的根源），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翻涌、咆哮！

她恨！恨那个维度的规则！恨尹惠权种下的恶因！更恨……那个竟然会化身为周斯越恐惧源头的“自己”！

看着女儿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眼中翻腾的剧烈情绪，安国庆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话对一个孩子（他以为的）来说可能太过残酷沉重，但他觉得有必要让她明白一些更深层的东西。他轻轻拍了拍安旎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

“旎旎，别怕。知道根源是哪里，反而是好事。无论是梦，还是别的什么，最终要面对的，还是自己的心。”

安旎没有说话，她只是死死地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父亲的话没有带来安慰，反而像是一桶油，浇在了她心中对“蛇发安旎”的怒火之上！

好！很好！

她在心中疯狂地呐喊。

既然你是我的一部分，是我内心的阴影所化！那我就亲手将你粉碎！将你从我的灵魂里彻底剥离！

周斯越所承受的，由“我”带来的痛苦，必须由“我”来终结！

这份因自我认知而产生的极致痛恨，化为了最决绝的动力。她不仅要拯救周斯越于这一世的水火，她更要彻底净化那个在另一个维度因她而存在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蛇发梦魇”！

这场救赎，从此不仅是向外寻找，更是向内征伐。她与“蛇发安旎”的战争，变成了她与自身阴影的终极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