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袋寄放处】——
无归海的正厅空旷而冷肃,墙壁泛着幽蓝的冷光。此刻,厅内的气氛却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言笑一身素雅锦袍,脸上挂着他惯常的、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正试图游说坐在主位下首、面容古板严肃的荀婆婆。
言笑荀婆婆,
言笑的声音如同春风拂柳,却字字暗藏机锋。
言笑您老人家最是明事理,也最心疼纪兄。您不讲情面,在下理解。可这……终究是含风君的一番好意啊。
他微微倾身,姿态放得很低,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言笑纪兄一再推拒,拂了含风君的颜面,真闹僵了,对纪兄、对无归海,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荀婆婆布满皱纹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抛出了更重的砝码。
言笑我听闻,荀婆婆您当年身受重伤,是纪兄出手相救,您才自愿留府效力。既是如此,您更该为纪兄的长远……多打算打算才是。
荀婆婆浑浊的眼珠定定地看着言笑,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荀婆婆仙君如此清楚老身的来历,想必更该清楚,老身唯主上马首是瞻。主上之意,便是无归海之意。老身只遵主命,不问外意。
她的话斩钉截铁,直接将言笑所有的“好意”和“道理”都挡了回去。
厅内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言笑脸上的笑意未减,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带着委屈、娇嗔又隐含怒意的女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姜时絮都请回吧!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姜时絮不知何时出现在厅门口。她显然来得匆忙,发髻微乱,脸颊还带着一丝奔跑后的红晕。
她的目光先是扫过厅内,精准地落在那对侍立在言笑身后、身着轻纱薄裙、容貌姣好、低眉顺眼的“姐妹花”身上。
那眼神,充满了被冒犯的惊愕、委屈和浓浓的不甘。
随即,她如同一只寻求庇护的雏鸟,将饱含控诉和依赖的目光,投向随后踏入大厅的纪伯宰。
姜时絮我就离开这么一小会儿……
姜时絮的声音带着颤音,仿佛强忍着巨大的伤心,手指指向那对姐妹花,质问纪伯宰。
姜时絮就有人……迫不及待要取代我的位置了?
她眼眶微红,泫然欲泣的模样,将一个因“失宠”而惊慌失措的舞姬演绎得惟妙惟肖。
纪伯宰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更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脸上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被抓包”的尴尬,轻咳一声,目光略带“求助”地投向言笑。
纪伯宰咳……言兄,你看这……误会,都是误会!你快替我说句话啊!
他一副急于澄清、又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言笑脸上的假笑面具纹丝不动,立刻接话,试图安抚。
言笑时絮仙子,切勿动气。这两位仙侍,是含风君体恤纪兄辛劳,特意精心选送来的,只为照顾纪兄起居,绝无他意,更不会与仙子争锋。仙子大可放心。
他语气温和,却暗指姜时絮小题大做,不识大体。
姜时絮却完全无视了言笑,仿佛他和他带来的“礼物”根本不存在。
她只定定地望着纪伯宰,一步步向他走近,声音带着一种执拗的提醒和不易察觉的引导。
姜时絮大人,您去花月夜接我时……是不是亲口答应过我?要与我真心相待,让我在无归海平安顺遂地待下去?
她眼中闪烁着“真诚”的泪光,仿佛在寻求一个承诺的确认。
纪伯宰被她这“情真意切”的追问弄得有些“招架不住”,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道:
纪伯宰呃……好像是……说过吧?
语气带着不确定的迟疑。
姜时絮既然如此!
姜时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环视整个大厅,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
姜时絮那我怎么就不算是这无归海的女主人了?!
此言一出,厅内瞬间落针可闻!
荀婆婆握着的手紧了紧,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言笑脸上的假笑终于僵了一瞬,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在姜时絮和纪伯宰之间来回审视。
纪伯宰更是“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言。
纪伯宰啊?这……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脸色微变的言笑,似乎觉得荒唐至极,又碍于情面不好直接反驳,咬了咬牙,带着一种“被逼无奈”的妥协,硬着头皮含糊认下。
纪伯宰……姑且……这么以为吧。
这话说得极其勉强,更像是为了安抚她的胡闹。
姜时絮得到了这模棱两可的“承认”,脸上却露出了“满意”而“坚定”的神情。她用力点了点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姜时絮好!这是你说的!
姜时絮若这两位仙子非要留在无归海!
她声音凄厉,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右手掌毫不犹豫地、带着千钧之势朝着自己的头顶天灵盖狠狠拍下!
姜时絮我宁愿立刻自毁元神!魂飞魄散!
纪伯宰住手!
纪伯宰脸色骤变!那一直带着几分戏谑和慵懒的神情瞬间被一种真实的惊怒取代!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几乎在她抬手的瞬间就已出手!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精准而强硬地抓住了她即将拍向天灵的手腕!巨大的力量阻止了她下落的趋势。
他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严肃,声音低沉得可怕。
纪伯宰这不——可——能!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姜时絮被他攥得生疼,却毫不退缩,反而仰起脸,用更加决绝、更加“疯狂”的眼神迎视着他冰冷的视线,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同归于尽的威胁。
姜时絮那你就立刻送她们走!一个不留!
姜时絮然后,告诉所有人!我姜时絮,是无归海唯一的女主人!叫含风君也好,什么别的阿猫阿狗也罢,都给我死了这条塞人的心!
姜时絮否则——
她猛地抽回被他抓住的手腕,再次作势要抬掌自戕。
姜时絮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这番“以死相逼”的泼辣宣言,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独占欲,彻底镇住了场面。
纪伯宰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眸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无奈和压力,缓缓转过头,看向旁边脸色已经彻底沉下来的言笑,露出了一个极其苦涩、极其无奈的苦笑,摊了摊手。
纪伯宰言仙君,你都看到了……
他指了指身边如同炸毛刺猬般的姜时絮,又指了指那对噤若寒蝉的姐妹花,语气充满了疲惫和“家宅不宁”的怨念。
纪伯宰我这‘家’里,已经因为你带来的这份‘好意’,闹得鸡犬不宁,差点就要出人命了……
他刻意加重了“好意”二字,目光紧紧锁住言笑。
纪伯宰难道你……还要眼睁睁看着我,年纪轻轻就做‘鳏夫’不成?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缓慢,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自嘲和无声的质问。
言笑脸上的假笑面具终于彻底碎裂,只剩下冰冷和僵硬。他看着纪伯宰那“痛苦不堪”的表情,又看看姜时絮那随时准备“自爆”的疯狂姿态,眼神在两人之间反复逡巡,试图找出任何一丝破绽。
然而,姜时絮眼中的疯狂和纪伯宰脸上的无奈都太过真实。他沉默了几秒,最终,那抹虚伪的笑容又重新挂回脸上,只是眼底再无半分暖意。
言笑呵呵,
言笑干笑两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言笑纪兄都如此说了,情深似海,惧内如虎,在下……还能如何呢?
他刻意用了两个带着讽刺意味的词,随即不再多言,对着那对姐妹花微微偏了偏头,示意离开。
那对姐妹花如蒙大赦,看也不敢再看姜时絮一眼,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跟在言笑身后,迅速离开了这气氛诡异、差点闹出人命的正厅。
人一走,厅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骤然一松。
姜时絮一直强撑着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然而,这口气刚松到一半,她便感觉到一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
她心头猛地一跳,强自镇定地抬起头,迎向那目光的来源——
只见纪伯宰并未离开,他就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正静静地看着她。方才的无奈、苦闷、惊怒都已消失不见。
他脸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仿佛是刚才无奈苦笑留下的弧度,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以及一种洞悉一切的、极具压迫感的审视。
姜时絮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那目光,却又强迫自己迎上去,做出“不解”的娇嗔模样,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颤抖和羞怯。
姜时絮大、大人……您为何……这样看着我?
纪伯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地、一步步向她走近。他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里清晰可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姜时絮绷紧的心弦上。
最终,他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低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离她如此之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眼底倒映出的、自己那带着一丝慌乱的面容。
他薄唇轻启,声音低沉平缓,如同深海暗流,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纪伯宰原来……我一不小心接回来的,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
纪伯宰是无归海的女主人啊?
明明是带着淡淡笑意说出的称谓,却比最严厉的质问更让人窒息。
那笑容浮在表面,眼神却冰冷如霜,仿佛能将她所有的伪装一层层剥开。
无形的压力如同深海之水,瞬间将姜时絮紧紧包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