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温暖的光海中漂浮了许久。
意识一点点回归，首先感受到的是浑身无处不在的酸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被过度使用后濒临断裂。但在这极致的疲惫之下，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像是卸下了背负已久的沉重枷锁。
他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吊脚楼房间的木质屋顶。窗外，阳光明媚，鸟鸣清脆，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微风轻轻拂动窗棂，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充满生机。
他动了动，发现身上盖着干净的薄被，换上了柔软的棉布衣物。胸口虽然还有些闷，但那种灼痛和窒息感已经消失了。
“林砚！你醒了！”苏雨惊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立刻凑到床边，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但此刻脸上洋溢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陈远也快步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你小子！可算醒了！吓死我们了！”
“我……睡了多久？”林砚的声音干涩沙哑，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整整三天三夜！”苏雨抢着回答，心有余悸，“是阿蘅把你抱回来的，你一直昏迷不醒，我们都快急死了！”
阿蘅……
这个名字让林砚混沌的脑海瞬间清醒了不少。他猛地想起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想起意识深处那场与污秽巨浪的最终碰撞，想起那只扶住他的冰冷的手，和那句“我们成功了”……
“他呢？”林砚急忙问道，“阿蘅怎么样了？”
苏雨和陈远对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他……”陈远斟酌着词语，“他没事，就是……好像变化很大。”
在苏雨和陈远七嘴八舌的叙述中，林砚大致了解了这三天发生的事情。
那晚之后，肆虐的瘴疠彻底消失，寨子恢复了平静。生病的寨民和牲畜也开始逐渐好转。阿蘅在将林砚送回吊脚楼后，似乎也因消耗过度而休养了两日。但与前不同的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他开始走出吊脚楼，在寨子里缓慢地行走。他依旧沉默寡言，脸色也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寨民们发现，他们守门人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沉重感消失了。他看向山林和溪流的目光，不再充满压抑的负担，而是带着一种久违的、平静的审视。
他甚至默许了蝶彩和几个年轻胆大的寨民，开始尝试着用他教导的、更温和的方法去培育草药，清理之前被污染的区域。
“还有，”苏雨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他的头发……好像一夜之间，白了很多。”
林砚心中一震。他想起了意识深处，阿蘅那冰蓝色流光在最后时刻的燃烧与爆发。那是代价吗？用一部分本源的力量，换取了新的可能？
正说着，房门被轻轻推开。
阿蘅站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藏青色的苗服，身形清瘦，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正如苏雨所说，他那头原本乌黑的长发，此刻竟有大半变成了如同月光般的银白，散在肩头，衬得他苍白的肤色和漆黑的眼眸更加分明，整个人透出一种奇异而脆弱的俊美，仿佛谪仙临世，又像是历经沧桑后归于平淡。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林砚身上，没有了以往的冰冷和审视，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就像看着一个……认识的人。
“醒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不再那么空洞。
林砚挣扎着想坐起来，阿蘅却已经走了过来，将一个竹筒放在他床头。
“喝了。”里面是温热的、散发着清香的药汁。
林砚接过竹筒，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阿蘅的指尖，依旧是冰凉的，却不再带着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谢谢。”林砚低声道，不知是谢这药，还是谢其他。
阿蘅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喝完药，然后才开口：“你损耗过度，需要静养半月。”
“那你……”林砚忍不住追问。
“无妨。”阿蘅淡淡道，“力量失了七成，但足够应付寻常事。”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失去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林砚看着他鬓边的白发，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寻常事”的背后，是阿蘅挣脱了宿命枷锁后，用巨大代价换来的新生。
“寨子……”
“正在恢复。”阿蘅打断他，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新的规矩，会慢慢建立。”
他没有详说，但林砚能感觉到，那必定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打破千年的传统绝非易事。但至少，已经有了开始。
阿蘅的目光转向窗外，看着那片在阳光下生机勃勃的山林，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们……有何打算？”
这句话问得突兀，却让房间里的三人都愣住了。
打算？这个问题，在被囚禁的日日夜夜里，他们想了无数次，都是关于如何逃离。但此刻，当自由似乎触手可及时，他们却发现，心情远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苏雨和陈远也看向了林砚。经历了这么多，他们早已将林砚视为主心骨。
林砚看着阿蘅平静的侧脸，看着他那头刺目的白发，想起这数月来的惊心动魄、绝望挣扎，想起最后那携手并肩、意识交融的瞬间，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来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割舍的……牵挂。
这里，不再只是一个恐怖的囚笼。这里有他们拼死守护下来的安宁，有与他们命运交织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阿蘅转回来的目光，那目光深邃，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
“我们……”林砚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想清楚。”
阿蘅看着他，良久，那如同古井般平静的眼眸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阳光透过窗棂，在房间里投下温暖的光斑。窗外，是重获新生的寨子，和广阔无垠、充满未知的山林。
他们的归途，或许不止一条。
而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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