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无桀-无心篇

暮色像泼翻的墨汁，顺着山林的缝隙往下淌，破庙的木门被狂风撞得“吱呀”乱响，像在哭。雷无桀攥着杀怖剑靠在墙角，胸口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方才为了护着无心，他硬接了九龙门弟子一掌，此刻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

无心盘腿坐在供桌前，指尖捻着半根残烛，火光在他带点邪气的眉眼间跳来跳去，倒把眼底的清明衬得更透亮。“小夯货，”他屈指弹了弹烛芯，笑意里裹着惯有的戏谑，“方才拦在我身前时，就没掂量掂量自己那点雷家功夫，根本扛不住本相阵的威力？”

雷无桀疼得龇牙咧嘴，却梗着脖子把腰杆挺得笔直，红绸剑穗随着动作扫过地面的尘土：“那怎么行！他们骂你是魔教妖人，要把你绑去浸猪笼！可你明明在寒水寺帮我驱过剑气，还分给我半块干粮，怎么会是坏人？”他说着摸了摸胸口，那里还留着当时无心渡气时的温润触感，“我爹说过，交朋友要看心，不是看名头！”

无心挑了挑眉没接话，只是把烛火往雷无桀那边推了推，照亮他染血的衣襟。这少年的憨直从来都这样直白，像山间的溪流，一眼能望到底。上次在美人庄，明明自己怕得腿肚子打颤，却还硬着头皮喊“我乃雷门雷无桀”，只为替他撑场面；前几日露宿山洞，更是把唯一的干柴全塞给他，自己缩在角落冻得瑟瑟发抖，却说“我火力旺，不怕冷”。

破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夹杂着粗声粗气的呵斥：“那妖僧定躲在里面！抓住他领赏去！” 雷无桀猛地蹦起来，杀怖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却没留意脚下的碎石，差点摔个趔趄。“无心你先走！”他稳稳身形，横剑挡在供桌前，红衣在昏暗里像团烧得正烈的火，“我来挡住他们！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话喊得掷地有声，可握着剑柄的手却悄悄在发抖——他其实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么多人，可只要一想到这些人要伤害无心，脚就像钉在了地上。

庙门“哐当”一声被踹开，十几个江湖人举着刀冲进来。雷无桀挥剑迎上去，雷家霹雳堂的火焰剑气炸开，却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肩头很快添了道新伤。他咬着牙不退，哪怕被刀背砸中后背，疼得眼泪差点飙出来，也只是闷哼一声，转头还冲无心咧嘴笑：“没事！我扛得住！”

无心坐在原地没动，指尖悄然结印，却在瞥见雷无桀哪怕胳膊被划出血，也死死护着他所在的方向时，又缓缓松开了手。他太清楚这少年的性子，你若此刻出手，他反倒会气鼓鼓地怪你“看不起他”——这憨小子的守护，从来都带着股执拗的认真。

“够了。”无心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沸水，瞬间压下了喧嚣。他缓缓站起，僧袍在风里猎猎作响，原本戏谑的眼神沉了下来，“诸位要找的是叶安世，与这夯货无关。” 他往前一步，周身气场陡然散开，冲得最凶的几人瞬间被震得后退数步，嘴角溢出血来。

雷无桀趁机劈退身前两人，喘着粗气跑到无心身边，剑刃还在微微颤抖，却不忘邀功似的扬下巴：“你看！我刚才是不是挡住他们好一会儿？”

“是是是，我们红衣少侠最厉害了。”无心无奈又好笑，伸手替他擦掉脸颊的血渍，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但朋友不是用来挡刀的，是要一起走的。” 他转头看向那些面色惊恐的江湖人，语气轻淡却带着压迫，“忘忧师父曾说，正邪在人心，诸位眼中的‘邪’，或许只是你们没看懂的‘道’。”

他抬手结印，掌心泛起柔和的金光，《渡厄经》的经文轻轻飘在破庙里。那些江湖人原本狰狞的神色渐渐缓和，想起方才这少年为护人硬抗刀伤的模样，再看看挡在僧人身前的红衣身影，竟没人再敢上前，悻悻地骂骂咧咧走了。

夜色渐深，残烛烧得只剩一小截。雷无桀靠在墙上，疼得直抽气，却还凑过去好奇地问：“无心，你刚才为什么不用心魔引？那样他们早吓跑了！”

无心重新坐下，接住最后一点烛泪，笑得眉眼弯弯：“心魔引渡的是执念，可你这颗玲珑心，比任何秘术都管用。” 他指尖凝起一缕真气，轻轻点在雷无桀的伤口上，“你信我非恶人，这份不加掩饰的信任，就是最好的‘渡厄’。”

雷无桀愣了愣，突然咧嘴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连伤口疼都忘了：“那以后我罩着你！等我练成了剑仙，谁再敢说你坏话，我就用剑指着他鼻子骂回去！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个天下大自在无敌伏魔神通，啥时候再教我几招？学会了我更能护着你！”

无心被他逗得笑出了声，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好啊，等你伤好了，咱们就在月光下练。” 残烛终于燃尽，破庙里陷入黑暗，却有两束光比烛火更亮——一束是不问正邪、憨直纯粹的少年热忱，一束是被这份热忱焐热的通透佛心。

后来雷无桀才知道，那天无心本可凭秘术轻易脱身，却甘愿留下陪他共对强敌；而无心也始终记得，那个红衣少年挡在他身前时，明明怕得发抖，却硬撑着喊“我护着你”的模样。江湖路远，正邪难辨，但只要这份憨直的守护还在，他们就永远能在黑暗里，找到彼此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