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气弥漫的山道尽头，是连绵起伏的黑风寨群山。雷无桀背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听雨剑，额角还沾着未干的血渍，踉跄着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土匪推搡进地牢。潮湿的石壁上爬满青苔，空气中混杂着霉味与铁锈味，脚下的石板滑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陈年的腐朽里。
“哐当”一声，沉重的铁门被铁链锁住，土匪的狞笑在走廊里回荡：“好好待着，等寨主回来，就把你这愣头青的剑熔了打锄头！”
雷无桀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没理会土匪的叫嚣，反倒好奇地打量起这间地牢。牢房不算大，对面墙角竟还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锦袍，虽沾了些尘土，却难掩布料的精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素银簪子束着，侧脸线条清隽，即便身处囹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是坐的不是冰冷的石地，而是金銮殿的龙椅。
“喂，你也是被抓来的？”雷无桀性子热，见对方不像恶人，便大咧咧地走过去，在他对面的石床上坐下，“我叫雷无桀，是个剑客。”
那人缓缓抬眼，目光落在雷无桀脸上，那双眼眸深邃如潭，明明年纪看着与雷无桀相仿，眼底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他看着雷无桀眼底未褪的少年意气，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萧羽。”
“萧羽？”雷无桀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得念着便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好名字！我看你不像普通人，怎么也会被抓来这土匪窝？”
萧羽指尖摩挲着锦袍上一处磨损的纹路，声音平淡无波：“赶路时遇了埋伏，失手被擒。”他没说自己是谁，也没说为何会遇埋伏，只轻描淡写地带过，可雷无桀却从他眼底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落寞，像是被困住的雄鹰，纵有凌云之志，也暂陷泥潭。
不知为何，雷无桀对萧羽生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他从小在雷家堡长大，身边都是直来直去的江湖人，却从未有人像萧羽这样，明明话不多，却让他觉得安心。他索性挪了挪身子，凑得更近了些，兴奋地说起自己的梦想：“萧羽，你知道吗？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一名剑仙！”
“剑仙？”萧羽眉梢微挑，似乎对这个词有些兴趣。
“对！”雷无桀眼睛亮了起来，双手比划着，语气里满是憧憬，“就是那种御剑飞行，一剑破万法的剑仙！我姐说，只要我勤加修炼，总有一天能摸到剑仙的门槛。到时候，我要走遍江湖，斩尽奸邪，让天下人都知道，雷无桀是个顶天立地的剑仙！”他说得激动，连身上的伤口都忘了疼，脸颊因兴奋而泛红，像极了追逐太阳的少年。
萧羽静静地听着，眼底的沉静被一丝暖意取代。他见过太多人，或是为权倾轧，或是为利钻营，从未有人像雷无桀这样，把“剑仙”二字说得如此纯粹，仿佛那不是遥不可及的传说，而是触手可及的未来。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若有朝一日，我能登基为帝，便下旨封你为‘护国剑仙’，让你名震天下，受万民敬仰。”
雷无桀却猛地摇头，脸上的兴奋褪去些许，认真地看着萧羽：“萧羽，你不懂，剑仙不是封的。”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试图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剑仙是靠手中的剑，一步一步练出来的。是在无数次生死之间悟出来的道，是对剑的极致追求，不是一纸圣旨就能定义的。就像我姐，他从未有过什么封号，可江湖上谁不尊称他一声雪月剑仙？那是因为她的剑，她的人，配得上剑仙二字。”
萧羽怔住了。他自小在宫廷长大，见惯了皇权至上，以为世间万物皆可由皇权赋予，却没想到，在雷无桀心中，竟有比皇权更重要的东西。那是一种纯粹的信仰，一种不被世俗玷污的执着。他看着雷无桀清澈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倒像是对这份纯粹的亵渎。
“是我唐突了。”萧羽低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
雷无桀见状，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我知道你是好意。其实能被你记着，我已经很开心了。说真的，萧羽，我看你就觉得特别投缘，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等咱们出去了，我请你喝酒，咱们再好好聊聊！”
萧羽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点了点头：“好。”
地牢里的时光枯燥而漫长，可因为有了雷无桀的絮叨，倒也不算难熬。雷无桀给萧羽讲江湖上的奇闻轶事，讲自己如何偷偷溜出雷家堡，如何遇到萧瑟和无心，讲他们一起经历的种种冒险。提到萧瑟时，雷无桀的语气格外温柔：“萧瑟他啊，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最软了。他以前是永安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放弃了王位，跑到江湖上开了个雪落山庄。虽然他总说我笨，总嫌我麻烦，可每次我遇到危险，他都会第一个站出来护着我。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土匪的惨叫声。雷无桀猛地站起身，握紧了背后的听雨剑：“是萧瑟他们来救我了！”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地牢的铁门被人一脚踹开。逆光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进来，正是萧瑟。他依旧穿着那件月白色的长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脸上带着惯有的慵懒，可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雷无桀，你可真会给我惹麻烦。”萧瑟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松了口气。
“萧瑟！”雷无桀兴奋地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萧羽，我在这儿认识的朋友，他人可好了！”
萧瑟的目光落在萧羽身上，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看着萧羽，眼神锐利如刀，语气冰冷：“二皇子，别来无恙？”
“二皇子？”雷无桀愣住了，转头看向萧羽，满脸的不可思议，“萧羽，你是皇子？”
萧羽缓缓站起身，拍了拍锦袍上的尘土，看向萧瑟的目光里带着几分疏离与淡漠：“永安王殿下，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雷无桀这才反应过来，萧瑟是永安王萧楚河，而萧羽是二皇子，他们竟是兄弟。可看两人的神情，分明像是仇人。他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事情有些复杂。
“你怎么会在这里？”萧瑟没有理会萧羽的寒暄，语气带着质问，“是你故意让黑风寨的人抓你，引我来的？”
“殿下多虑了。”萧羽淡淡道，“我只是恰巧遇袭，被擒于此，并非有意设计。倒是殿下，不好好待在你的雪落山庄，跑到这土匪窝里来，是为了救你的这位朋友？”他的目光落在雷无桀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雷无桀连忙挡在萧羽面前，看着萧瑟：“萧瑟，你别误会，萧羽他不是坏人，他也是被抓来的，我们在这儿聊得可投缘了。”
“投缘？”萧瑟冷笑一声，看向雷无桀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雷无桀，你可知他是谁？他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子，也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他一直觊觎着皇位，这些年来，明里暗里不知害了多少人。你以为他真的把你当朋友？他不过是想利用你罢了。”
“我没有！”萧羽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怒意，“萧瑟，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与雷无桀相识于地牢，纯属偶然，何来利用之说？”
“是不是利用，你自己心里清楚。”萧瑟步步紧逼，“二皇子，你私自离京，潜入这黑风寨，恐怕不止是遇袭那么简单吧？你是不是想联合黑风寨的土匪，在暗中积蓄力量，伺机夺权？”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雷无桀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相信萧羽的为人，可萧瑟也绝不会骗他。一边是刚认识却一见如故的朋友，一边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萧瑟，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解释。”雷无桀拉住萧瑟的胳膊，“萧羽他真的不是那样的人，我们在这儿相处了这么久，我能感觉到他的真心。或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我们慢慢说清楚好不好？”
萧瑟看着雷无桀真诚的眼睛，心里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他知道雷无桀性子单纯，容易相信别人，可萧羽心思深沉，绝非善类。他叹了口气：“雷无桀，你太天真了。宫廷之中，哪有什么真心可言？他是皇子，我是前永安王，我们之间注定是敌人。你若再护着他，便是与我为敌。”
“我不想与你为敌，也不想萧羽有事。”雷无桀急得直跺脚，“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成为敌人呢？皇位就那么重要吗？”
“这不是皇位重要不重要的问题，这是宿命。”萧瑟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雷无桀，你选择吧，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他那边？”
雷无桀看着萧瑟，又看了看萧羽。萧瑟的眼底满是期待与担忧，而萧羽的眼底则带着一丝落寞与无奈。他想起了和萧瑟一起走过的江湖路，想起了萧瑟为了救他不惜耗费内力，想起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最终，他咬了咬牙，走到萧瑟身边，低声道：“萧瑟，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能背叛你。但萧羽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伤害他。我只希望你们能好好谈谈，不要兵戎相见。”
萧羽看着雷无桀的选择，眼底的落寞愈发浓重。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当雷无桀真的站在萧瑟身边时，他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是我高估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也罢，道不同，不相为谋。”
就在这时，地牢外忽然传来一阵凌厉的剑气，紧接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缓缓走进来。那男子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身散发着森寒的气息，正是孤剑仙洛青城。
“二皇子，属下救驾来迟。”洛青城走到萧羽身边，恭敬地行了一礼。
萧羽点了点头，看向萧瑟和雷无桀，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萧瑟，今日之事，我不想与你过多纠缠。但皇位之争，我不会放弃。下次再见，我们便是敌人。”
“我随时奉陪。”萧瑟握紧了手中的折扇，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洛青城拔出长剑，剑尖指向萧瑟：“永安王殿下，请赐教。”
雷无桀见状，连忙拔出听雨剑，挡在萧瑟面前：“不许你伤害萧瑟！”
洛青城看着雷无桀，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屑：“一个毛头小子，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找死！”说着，他挥剑向雷无桀刺去，剑气凌厉，直逼雷无桀的要害。
雷无桀连忙挥剑抵挡，可他的武功与洛青城相比，还差了一大截。只听“铛”的一声，听雨剑被洛青城的长剑震飞，雷无桀也被剑气震得连连后退，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
“雷无桀！”萧瑟脸色大变，连忙扶住他，眼中满是焦急。
萧羽看到雷无桀受伤，心猛地一紧。他知道洛青城的实力，雷无桀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是再打下去，雷无桀必死无疑。他看着雷无桀苍白的脸，想起了在地牢里，雷无桀说起成为剑仙时的兴奋模样，想起了他对自己的信任与坦诚。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皇位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洛青城，住手！”萧羽厉声喝道。
洛青城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萧羽：“二皇子，您这是？”
“我说，住手！”萧羽的语气不容置疑，“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我们走。”
“可是二皇子，永安王他……”洛青城还想说什么，却被萧羽打断了。
“我说走！”萧羽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决绝，“从今日起，皇位之争，我退出。”
洛青城愣住了，他没想到萧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他不敢违抗萧羽的命令，只能收起长剑，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萧羽深深地看了雷无桀一眼，眼底带着几分不舍与祝福：“雷无桀，祝你早日成为剑仙。”说完，他转身跟着洛青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地牢。
雷无桀看着萧羽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萧羽是为了他才放弃了皇位之争。这份情谊，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萧羽……”雷无桀喃喃自语，眼底泛起了泪光。
萧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他倒是个重情之人。只是可惜，生在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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