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焱兵离开罗刹街的那个黎明,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他站在街口的老槐树下,看着曹玄亮攥着镇魂将令牌的手泛白,少年的睫毛上沾着晨露,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十殿阎罗在他掌心轻轻震颤,火焰明明灭灭,像极了他此刻悬着的心。
“哥,你走。”曹玄亮的声音比雾还冷,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守得住罗刹街,等你把事情查清楚,回来喝我炖的排骨汤。”
曹焱兵抬手想摸他的头,手指却在半空顿住。他知道这一走,便是把整个罗刹街的重量压在弟弟肩上——镇魂司的通缉令像催命符,背后捅刀的人还在暗处窥伺,而玄亮才刚能熟练操控唐流雨的暗器。可他不能留,留在这里只会让敌人用罗刹街的魂灵要挟他,到时候连退都退不得。
“记住,”曹焱兵把十殿阎罗的一缕灵力渡进玄亮手腕的令牌里,火焰在令牌上绕成一道护符,“唐流雨的听风辨位能破所有埋伏,实在不行就跑,别硬撑。”
玄亮没应声,只是转身走进雾里,背影挺得笔直。曹焱兵望着那道背影消失在街尾,才咬着牙转身,火焰裹着他的身影,瞬间融进了冥界的晨雾中。他不知道,这一转身,竟差点成了永别。
罗刹街的日子,比曹玄亮想的更难。王猛的人三天两头在街边界徘徊,恶灵的嘶吼声夜里总从暗处传来,连老槐树上的乌鸦都叫得比往常凶。他每天天不亮就带着唐流雨巡逻,指尖夹着十二金钱镖,耳朵时刻听着风里的动静——唐流雨的灵力在他体内流转时,他总能“看见”风里藏着的暗器轨迹,听见恶灵心脏跳动的频率。
那天午后,阳光难得穿透云层,洒在槐树下的石桌上。玄亮刚炖好排骨汤,就听见街口传来一阵骚动。他抓起雷光刃冲出去,就看见王猛带着十几个镇魂将站在街边,身后还绑着三个浑身是伤的魂灵,正是前几天他刚安置好的、从堕灵街逃来的老人。
“曹玄亮,你好大的胆子。”王猛的笑声像生锈的铁锯,刮得人耳朵疼,“竟敢私藏堕灵街的叛灵,还让他们伤了我的人?”
玄亮心里一沉,瞬间明白这是圈套。那三个老人昨天还跟他说要去人间道找失散的亲人,怎么会突然伤了王猛的人?他指尖的金钱镖已经蓄势,唐流雨的灵力在耳边提醒:风里有二十三道暗器轨迹,都对着他的要害。
“王猛,少装模作样。”玄亮把雷光刃横在身前,声音冷得像冰,“你想抢罗刹街,直说便是,别拿无辜的魂灵做幌子。”
“幌子?”王猛突然变脸,挥手就甩出一道锁链,“镇魂司有令,曹焱兵通敌叛国,你作为他的弟弟,也脱不了干系!今天我就替天行道,拿下你这个小叛徒!”
锁链带着风声袭来,玄亮侧身躲开,金钱镖瞬间脱手,“叮”的一声钉在王猛的锁链上。可王猛带来的镇魂将已经围了上来,灵力形成的网像铁笼,把他困在中间。唐流雨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左侧三人灵力最弱,可破网,但背后有埋伏的毒针。”
玄亮没犹豫,雷光刃劈向左侧,同时指尖弹出三枚毒针,精准地打在暗处埋伏的镇魂将手腕上。可王猛的攻击已经到了眼前,他的寄灵是一头青面獠牙的巨熊,熊掌拍在玄亮肩头时,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玄亮!”唐流雨的灵力瞬间暴涨,玄亮的双目突然蒙上一层白翳,世界瞬间变成了风的轨迹——他“看见”王猛的巨熊下一击会拍向他的心脏,“看见”周围镇魂将的灵力都集中在右手,“看见”人间道通道口的灵力屏障还能支撑片刻。
他突然笑了,嘴角渗出血丝。他知道自己打不过,王猛的灵力比他强太多,镇魂将的数量更是碾压。可他不能输,更不能被抓——一旦被抓,王猛肯定会用他做诱饵,引哥哥回来。哥哥还在被通缉,回来就是死路一条。
“唐流雨,”玄亮在心里说,“用暴雨梨花。”
“你会撑不住的!”唐流雨的声音带着急色,“那招要抽干你一半的灵力,你现在已经受了重伤!”
“没事。”玄亮的指尖开始发抖,灵力像潮水般涌向掌心,“帮我,守住罗刹街,别让我哥回来。”
唐流雨没再说话,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玄亮体内传来——那是抱着必死决心的灵力。玄亮猛地跃起,掌心的光芒越来越盛,数千枚毒针在他身前悬浮,每一枚都泛着幽蓝的光,风里瞬间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暴雨梨花!”
毒针像倾盆大雨,朝着王猛和镇魂将射去。王猛脸色大变,急忙让巨熊用身体挡住,可毒针穿透熊皮的声音还是密密麻麻地响起。巨熊发出一声惨叫,轰然倒地,王猛的肩头也被毒针刺中,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袍。
但玄亮也撑不住了。抽干灵力的反噬让他眼前一黑,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落下。他看着王猛捂着伤口,恶狠狠地瞪着他,却没力气再动。他知道自己赢了一半——王猛受了重伤,短时间内没法再对罗刹街下手,而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他拖着断骨的身体,一步步挪向人间道的通道口。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血印,唐流雨的灵力在他体内微弱地跳动,像风中残烛。通道口的屏障还在,他掏出哥哥留下的令牌,将最后一丝灵力全部注入——那是曹焱兵的火焰灵力,此刻却成了封死通道的钥匙。
“以罗刹街镇魂将曹玄亮之名,”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封闭此通道,自此,除非我亲手解封,否则三界之灵,皆不得入内!”
令牌发出耀眼的光芒,通道口的屏障瞬间变得厚重,连阳光都透不进来。玄亮看着那道屏障,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安心的笑。他哥不会回来了,不会掉进王猛的陷阱里了。
他再也撑不住,身体一软,倒在了老槐树下。槐花落在他脸上,带着淡淡的香气,他想起哥哥离开那天的晨雾,想起石桌上还没喝的排骨汤,意识渐渐模糊。唐流雨的灵力在他体内微弱地闪烁,像在为他守着最后一口气。
曹焱兵是在刘羽禅的营帐里听到消息的。当时他刚帮刘羽禅解决了一群堕灵,十殿阎罗上的火焰还没熄灭,就看见刘羽禅拿着一张染血的纸条跑进来,脸色惨白。
“曹焱兵,你快看!”刘羽禅把纸条递给他,声音都在发颤,“罗刹街……玄亮他……”
曹焱兵接过纸条,指尖的火焰差点把纸烧了。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刘羽禅派去的探子写的:王猛设计陷害,玄亮用唐流雨暴雨梨花与之两败俱伤,封闭通道后倒在槐树下,气息微弱,恐难支撑。
“不可能!”曹焱兵猛地站起来,十殿阎罗在他手中发出震天的嗡鸣,火焰瞬间暴涨,把营帐的布帘都烧出了窟窿,“玄亮怎么会用暴雨梨花?他知道那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王猛呢?王猛那个杂碎在哪?!”
“你冷静点!”刘羽禅急忙拉住他,“探子说王猛也受了重伤,现在躲在他的街里养伤。可玄亮那边……通道被封死了,我的人进不去,只能在外边看着,他已经躺了一天一夜了……”
“通道封死了?”曹焱兵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眼睛里布满血丝,“他为什么要封通道?他不知道我会回来吗?他不知道我答应过要喝他的排骨汤吗?!”
他猛地甩开刘羽禅的手,火焰裹着他的身体,瞬间冲出营帐。十殿阎罗的光芒照亮了冥界的夜空,沿途的魂灵纷纷避让,连恶灵都不敢靠近——他们从未见过曹焱兵这样的状态,像一头被激怒的凶兽,眼里只有一个方向:罗刹街。
“曹焱兵,你别冲动!”刘羽禅急忙召集手下,骑上战马追上去,“镇魂司的人还在找你,你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想办法打开通道……”
“长计议?”曹焱兵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毁灭的气息,“玄亮快死了!我等不了!谁敢拦我,我就杀谁!”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火焰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轨迹,像一条燃烧的路。他脑海里全是玄亮的样子:小时候被魂灵欺负,躲在他身后哭;第一次成功召唤唐流雨,兴奋地跟他炫耀;送他离开时,强装坚强的背影……还有纸条上写的,他倒在槐树下,气息微弱。
“玄亮,你撑住!”曹焱兵的声音嘶哑,眼泪混着汗水掉下来,瞬间被火焰蒸发,“哥回来了!哥这就来救你!你别死,你还没给我炖排骨汤呢……”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罗刹街的方向越来越近。当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出现在视线里时,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树下躺着一道小小的身影,槐花落在他身上,像盖了一层雪。
“玄亮!”曹焱兵嘶吼着冲过去,火焰在他脚下熄灭,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弟弟,手碰到那冰冷的身体时,整个人都在发抖。玄亮的脸色苍白得像纸,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嘴角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哥……”玄亮的眼睛微微睁开,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你怎么回来了……通道……不是封了吗……”
“我不管什么通道!”曹焱兵把他抱得更紧,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落在玄亮的脸上,“你别说话,哥带你去治伤!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玄亮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手指轻轻抓住他的衣角:“哥,罗刹街……守住了……你别报仇……王猛……已经受伤了……你别再被通缉了……”
“好,哥不报仇,哥听你的。”曹焱兵哽咽着,把脸贴在弟弟的额头上,“你先好起来,我们一起守罗刹街,一起喝排骨汤,好不好?”
玄亮没再说话,眼睛缓缓闭上,手指从他的衣角滑落。唐流雨的灵力在他体内彻底消失,像一盏灯,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油。
老槐树下,曹焱兵抱着弟弟的身体,一动不动。十殿阎罗掉在地上,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微弱的余温。刘羽禅带着手下赶过来,看着眼前的场景,都沉默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曹焱兵,像一座瞬间崩塌的山,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悲伤。
冥界的风,带着槐花的香气,吹过罗刹街。通道口的屏障还在,像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隔绝了人间与冥界,也隔绝了哥哥与弟弟最后的约定。曹焱兵抱着玄亮,坐在槐树下,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只有偶尔传来的呜咽声,在空旷的罗刹街上回荡,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