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或许是惊吓过度，或许是落水后的疲惫，又或许是额间那个冰冷短暂的吻带来的某种诡异安抚，他最终还是在冰冷潮湿的墙角蜷缩着陷入了半昏半睡的状态。
梦里光怪陆离。猩红的月亮高悬，映照着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他沉在水底，看见水面倒影里，穿着大红嫁衣的自己，被无数苍白的手臂拉扯着。远处，有唢呐凄厉地吹奏，还有秦砚那双深不见底、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猛地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本就未干的T恤。
天亮了——如果那能被称为天亮的话。窗外不再是纯粹的血红，而是变成了一种沉闷的、铅灰色的昏黄，像是濒死之人浑浊的眼白，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屋子里依旧昏暗，积尘在微弱的光线中漂浮。
秦砚还坐在那张木椅上，姿势似乎都没有变过，闭着眼，像是沉睡，又像是某种永恒的守望。他周身的气息与这个破败腐朽的环境奇异地融合，仿佛他本就是这里的一部分。
李望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腿脚因为久蜷而发麻。他小心翼翼地不去惊动秦砚，走到破旧的窗边，看向外面那个诡异的院落。
光头男、吊带裙女人和外卖小哥挤在井沿边，似乎也刚醒不久，脸上带着惊惧未消的疲惫。看到李望出来，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喂，四眼仔，”光头男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审视，“昨晚……那个姓秦的，跟你说了什么？冥妻是怎么回事？”
李望心里一紧，扶了扶眼镜，垂下眼睑，含糊道：“没……没什么，他可能认错人了。”
“认错人？”吊带裙女人尖声反驳，她脸上的妆花了，显得更加狼狈，“他那么厉害，会认错人？我看你肯定有问题！是不是你把我们弄到这个鬼地方来的？”
“不是我！”李望连忙否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门框。
“那他为什么只找你？还说什么冥妻？”外卖小哥也站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猜忌，“你是不是知道怎么离开这里？故意瞒着我们？”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李望感到一阵无力，他被困在这里，莫名其妙成了什么“冥妻”，现在还要被同伴怀疑孤立。
“吵什么。”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李望猛地回头，看见秦砚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站在屋门口。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扫过光头男三人时，带着无形的威压，让那三人瞬间噤声，畏惧地低下头。
秦砚的目光最后落在李望身上，看到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慌乱和委屈，眼神微动。他没说什么，只是走上前，站到了李望身侧，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想活命，就管好自己的嘴。”秦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光头男几人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
就在这时，院门外，那诡异的唢呐声，再次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比昨晚似乎更近了一些。同时，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腥气也开始加重。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它……它们又来了？”吊带裙女人声音发颤。
秦砚眉头微蹙，侧耳倾听片刻，冷声道：“不是冲这里。但在外面乱跑，必死无疑。”
他看向李望：“跟我去找点东西。”
李望一愣：“找什么？”
“仪式需要的东西。”秦砚言简意赅，“也是线索。”
他显然不打算带上另外三人。光头男他们面面相觑，想开口请求同行，但在秦砚冰冷的注视下，最终还是没敢出声。
秦砚推开院门，率先走了出去。李望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院内惶恐不安的三人，咬了咬牙，还是快步跟上了秦砚。留在这里，未必安全，跟着秦砚，至少……他看起来有能力对付那些东西。
外面的巷道依旧狭窄、湿滑，弥漫着薄雾。铅灰色的天光下，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秦砚似乎有明确的目标，带着李望在迷宫般的巷子里快速穿行。
李望紧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冷硬的背影，心情复杂。这个男人救了他，宣称他是他的“冥妻”，给了他一个冰冷如烙印的吻，现在又带着他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寻找不知所谓的“仪式用品”。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们……要去哪里？”李望忍不住小声问。
“镇中心的祠堂。”秦砚头也不回地回答，“那里应该有线索，或许能找到关于仪式流程，或者……破坏仪式的方法。”
破坏仪式？李望心中一动。如果能破坏仪式，是不是就不用当这个“冥妻”，可以离开这里了？
“你……愿意破坏仪式？”他试探着问。
秦砚脚步未停，声音透过薄雾传来，听不出情绪：“契约需要双方完成。若仪式被破坏，契约自然失效。”
李望沉默了。所以，秦砚带他找线索，是为了帮他破坏仪式？这和他“冥婚新郎”的身份似乎矛盾。
就在他思绪纷乱时，前方巷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恐的尖叫！
“救命！滚开！别过来！”
是那个外卖小哥的声音！
秦砚眼神一凛，瞬间加速冲了过去。李望也心头一紧，连忙跟上。
拐过巷口，只见外卖小哥正被两个穿着灰布短褂、面色青白、动作僵硬的“人”堵在墙角。那两个人手里拿着锈迹斑斑的锁链，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正试图套向外卖小哥的脖子。
是鬼差？还是镇上的亡魂？
外卖小哥挥舞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木棍，徒劳地抵抗着，脸上满是绝望。
秦砚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电，直接切入战团。他甚至没有动用任何看似特殊的能力，只是凭借快得惊人的速度和力量，双手如铁钳般扣住那两个鬼差的手腕，猛地一拧！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两个鬼差发出凄厉的惨嚎，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手中的锁链“哐当”落地。它们惊恐地看着秦砚，如同见到了天敌，转身就想融入雾气逃走。
秦砚眼神冰冷，并未追击，只是抬脚踢飞了地上的锁链。
外卖小哥瘫软在地，大口喘气，看着秦砚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更深切的敬畏。
“谢……谢谢……”
秦砚没理他，目光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威胁。
李望跑过来，看着地上那两条还在微微颤动的、散发着阴寒气息的锁链，心有余悸。
“它们……是什么？”
“被束缚在此地的伥鬼。”秦砚淡淡道，“抓替身，以求脱困。”
他看向惊魂未定的外卖小哥：“你为何独自在此？”
外卖小哥带着哭腔：“我……我想找找有没有别的出路，或者吃的……我太饿了……没想到……”
秦砚不再多问，只是道：“不想死，就老实待着。”
就在这时，李望忽然注意到，在巷子另一头的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栋建筑的轮廓，飞檐翘角，规模不小。
“那里……是不是就是祠堂？”他指着那边问道。
秦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眼神微凝。“是。”
他率先朝那个方向走去。李望看了一眼地上的外卖小哥，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他拉了起来。“一起走吧，别落单了。”
外卖小哥感激地点点头，连忙跟上。
三人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越靠近，雾气似乎越淡，但那栋建筑的阴森感却越发强烈。青黑色的砖墙，朱红色剥落的大门，门前还立着两尊石兽，面目狰狞。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祠堂门口时，一阵阴风刮过，吹起了地上的落叶和纸钱。
秦砚猛地停下脚步，将李望往自己身后一拉。
只见祠堂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伴随着“吱呀——”一声悠长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地，自行开启了一道缝隙。
门缝后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陈旧香火味混合着更强烈的血腥气，从门内汹涌而出。
一个苍老、嘶哑，仿佛破旧风箱般的声音，从门内的黑暗中幽幽传来：
“吉时未到……生人……勿近……”
“然……新娘既至……可入内……一观……”
那声音，分明是对着被秦砚护在身后的李望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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