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秦砚打横抱着走在亡魂飘荡的灰雾里，李望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道缝。疲惫如潮水般漫上来，他靠在对方冰冷却坚实的胸膛，鼻尖萦绕着血腥与雪松寒铁交织的气息，竟在这幽冥之地生出丝荒诞的安心。
方才那个近乎掠夺的吻，唇上还残留着灼热触感与铁锈般的腥甜。秦砚眼中失控的炽烈，与平日冷硬外表判若两人，让李望心悸的同时，又陷进莫名的混乱——这真的只是百年前的契约与执念吗？
引魂灯的白光在前方稳定摇曳，驱散灰雾的同时，也照亮秦砚冷硬的下颌。他步履稳健，仿佛感受不到怀中重量，目光锐利扫过前方，警惕着任何变故。周围亡魂依旧麻木飘荡，对这对“新人”视若无睹，死寂是这里唯一的底色。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雾气渐薄，引魂灯照亮的范围渐广。路的尽头，一座庞大建筑的轮廓隐约浮现，黑沉沉的，像匍匐在幽冥中的巨兽。
“到了。”秦砚低沉开口。
李望精神一振，抬眼望去——那是座比祠堂更气派却也更破败的古式厅堂。朱红梁柱漆皮剥落，露出腐朽木质；巨大牌匾斜挂门楣，字迹模糊难辨；两扇嵌铜钉的黑门敞开着，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还飘着比外面浓郁数倍的血腥与香火味。
这里，就是“礼堂”。
引魂灯飞到门口便停住，白光闪烁几下后渐渐黯淡，最终“噗”地熄灭，化作荧光消散。它的使命已尽。
没了白光庇护，周围灰雾再次涌动，麻木的亡魂也躁动起来，发出不安的低吟。身后浓雾中，黑漆棺材的轮廓若隐若现，气息愈发焦躁暴戾。空白面具的司仪与无面纸人队伍不知何时绕到身后，静静等候，像支送葬的队伍。
“放我下来吧。”李望轻声说。他不想以全然依赖的姿态，踏入这最终的战场。
秦砚低头看他一眼，依言轻轻放下，手却仍牢牢攥着他的手腕，仿佛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两人并肩，踏入礼堂门槛。
门内是惊人广阔的空间。黑色石板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穹顶垂下的数百盏白灯笼——里面燃着绿油油的火，将大厅映得鬼气森森。大厅尽头的高台上，摆着两张雕龙凤的黑木椅，椅背覆着暗红绸布，该是“高堂”之位。而高台前的大厅中央，用暗红朱砂画着个巨大复杂的阵法，纹路扭曲诡异，散发着不祥的能量波动，阵眼处放着两个蒲团。
整个大厅空无一人，却像挤满了看不见的“宾客”，无形的恶意注视从四面八方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时辰将至，请新人……入阵。”司仪嘶哑的声音在空旷大厅里回荡。
一直跟随的黑漆棺材也飞入大厅，悬浮在阵法上空缓缓旋转，棺盖微微震动，里面的东西似要随时破棺而出。
秦砚攥紧李望的手，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急道：“记住我的话，仪式中我会尝试重构平衡。无论发生什么，守住灵台清明，信我。”
李望重重点头。两人一步步走向中央的朱砂阵，每踏一步，周围的注视就灼热一分，空气压力也倍增。悬浮的棺材转得更快，低沉咆哮越来越清晰。
当他们踏入阵法、站在蒲团前时，大厅里的绿色烛火突然齐齐一暗，随即爆发出刺目的光！
“一拜天地——！”司仪的声音高亢扭曲。
一股源自阵法的巨大力量压迫下来，逼两人下跪。秦砚冷哼一声，周身幽蓝光流转，硬生生抗住力量，只微微躬身。李望膝盖一软，险些跪倒，被秦砚及时拉住。
“二拜高堂——！”
高台上的空椅突然扭曲晃动，椅上方凝聚出两个模糊黑影，散发着庞大威压！这一次的压迫更强，秦砚身体微震，唇角再次溢出血丝，却仍挺直脊梁，只颌首示意。李望被他紧紧护在身后，虽觉难受，却未受直接冲击。悬浮的棺材发出兴奋的嗡鸣，似在期待着什么。
“夫妻对拜——！”
最后一声落下，所有压力瞬间集中在两人之间！阵法红光大盛，棺材盖猛地掀开道缝，浓郁如实质的黑气化作触手，缠向李望，要将他拉向棺材，完成最后的“交融”！
就在这时，秦砚动了！
他猛地将李望拉入怀中，不是对着棺材，而是面对面！指尖不知何时多了枚泛着柔和白光的小巧玉坠——形状竟与之前的引魂灯有几分相似！
“以吾之魂，引彼岸之光！”
“以汝之血，定今生之契！”
“阴阳轮转，平衡自成——破！”
他低吼着，将玉坠狠狠按在李望眉心的朱砂印记上，同时低头，狠狠吻住了他的唇！
这一次，没有情感宣泄，只有力量的引导与契约的重构！李望感到眉心灵魂传来温和却强大的吸力，与契约烙印激烈碰撞交融；秦砚通过吻渡来一股精纯古老的魂力，引导两股力量，要在“夫妻对拜”这个节点，强行扭转原本失衡的契约基础！
“吼——！！！”
棺材里的存在发出惊天怒吼，显然识破了秦砚的意图！黑气触手变得狂暴，疯狂冲击秦砚布下的幽蓝光罩，朱砂阵也剧烈震动，红光闪烁不定，似要随时崩溃！高台上的黑影发出威严呵斥，整个礼堂都在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
李望身处风暴中心，灵魂像要被撕裂——一边是契约的冰冷束缚与棺材的疯狂拉扯，一边是秦砚带生机的重构之力。剧痛从灵魂深处传来，他死死咬牙，凭着对秦砚近乎盲目的信任，守着意识的清明。他能感觉到秦砚搂他的手臂在剧烈颤抖，渡来的魂力也渐趋紊乱，显然正承受着巨大反噬。
“坚持住……”秦砚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从未有过的虚弱与急切。
就在这僵持的千钧一发之际，李望忽然福至心灵——他想起秦砚说的“需要时机、媒介，还有赌一把”。时机是现在，媒介是玉坠与魂血，那赌注……就是他自己！是他作为“活新娘”，与秦砚这个“非生者”之间，不被旧契约承认的“错误”生机！
他不再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引导眉心灵魂深处，那因秦砚而生的微弱却真实的悸动——将代表“生”的意念，混着秦砚渡来的魂力，通过紧密相贴的吻，反哺回对方体内！他不是要斩断契约，而是要给这死寂的契约，染上活的色彩！
“你……”秦砚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
生机与死意在灵魂通道里疯狂交织碰撞！
“轰——！！！”
巨大能量以两人为中心轰然爆发！朱砂阵瞬间碎裂，棺材发出凄厉不甘的惨叫，棺盖轰然闭合，黑气倒卷而回，整口棺材像被重击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礼堂墙壁上，发出巨响后滚落在地，再也不动。高台上的黑影闷哼一声，骤然消散。
大厅里的绿色烛火瞬间灭了大半，只剩零星几盏在黑暗中摇曳。所有压力、窥视与低语，尽数消失。
一片死寂。
李望脱力瘫在秦砚怀里，连手指都动不了。秦砚紧紧抱着他，急促喘息，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却亮得惊人，翻涌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沉复杂的情绪。他低头看着怀中气若游丝、却唇角带笑的青年，指尖颤抖地抚过他汗湿的鬓角。
“我们……成功了？”李望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暂时……”秦砚声音沙哑，带着疲惫却也松了口气，“契约平衡被强行扭转了一线……我们争取到了时间。”他顿了顿，深深望着李望，“你刚才……很勇敢。”
李望闭上眼，感受着自己渐渐平复的心跳（或许只有他的），轻声道：“因为你说……相信我。”
秦砚没再说话，只是收紧手臂，将脸埋在他颈窝，冰冷的呼吸拂过他温热的皮肤。
黑暗中，零星绿焰闪烁，映着相拥的两人，也映着不远处那口沉寂的黑棺——它代表着旧日的契约与诅咒。仪式以无人预料的方式被强行中止，但所有人都清楚，这远不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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