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契暂歇

能量爆发的余波在空旷礼堂中缓缓消散，最后几盏绿火烛在黑暗中明灭，像濒死萤虫，勉强勾勒出相拥的两人，以及不远处沉寂的黑棺。

李望感觉自己像被掏空的躯壳，灵魂在方才的碰撞中几乎散架，只剩无尽疲惫与劫后余生的虚脱。他靠在秦砚怀里，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感知到对方冰冷胸膛下细微却真实的震动——那是魂力剧烈消耗后的不稳波动。

秦砚的状况显然也好不到哪去。抱着他的手臂依旧稳固，气息却比平时紊乱粗重，脸色在昏暗中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角未干的血迹格外刺眼。他闭着眼，眉心微蹙，似在极力调息，压制着契约反噬的痛楚。

空白面具的司仪与无面纸人早已悄然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礼堂只剩他们，和那口象征旧日契约与诅咒的黑棺。死寂笼罩下来，比之前任何喧嚣都更令人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秦砚才缓缓睁眼。眼底墨色更深，藏着鏖战后的疲惫，却也沉淀下某种更坚定的东西。他低头看向怀中意识模糊的李望，指尖轻轻拂去他额角黏湿的碎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感觉如何？”他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李望艰难动了动嘴唇，用气音说：“……还活着。”

简单三字，却让秦砚眼底掠过一丝涟漪。他扶着李望，让他靠坐在倾倒的香炉旁，自己单膝跪地，仔细探查他的状况——灵魂损耗极大，眉心朱砂印记黯淡不少，脸颊妆容也淡了许多，但契约烙印仍在，只是那冰冷的束缚感，似乎松动了一丝，像根绷到极致的弦，被扭转后虽未断，却已不复从前。

“我们……算成功了吗？”李望缓过劲，看着秦砚苍白的脸，又问了一遍。他记得对方说的“暂时”与“争取到时间”。

秦砚取出暗紫色的契约之匣，匣子闭合着，表面符文光泽也淡了些。他摩挲着匣身，沉声道：“仪式被中断，契约的‘完成’状态被强行逆转。更重要的是，你最后注入的‘生’之意念，与我渡你的魂力结合，像在死水中投了颗石子，扰乱了原有平衡。现在的契约，是不稳定的残契状态。”

“残契？”李望不解。

“它仍束缚着我们，却不再绝对。既无法立刻将你拖入‘冥婚’结局，也不能轻易靠杀戮生魂补充力量。”秦砚解释着，目光扫过黑棺，“但它依旧存在，像悬顶之剑。我们得在它重新稳固、或被那东西（他指向黑棺）再次引动前，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

李望看向黑棺，它静静躺着，却仍散着令人不适的阴寒——里面的东西只是暂时被压制，远未被消灭。“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秦砚站起身，脚步虽虚浮，身姿却依旧挺拔。他看向洞开的大门，门外暗红雾气比来时稀薄了些：“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你需要休息，我也得恢复。残契状态下，我们能干扰‘副本’规则，或许能发现之前忽略的线索。”

他伸手扶起李望，目光落在对方苍白的脸上，语气听不出情绪：“你的灵魂受创不轻，需好生将养。”说着，自然地替李望理了理凌乱的大红嫁衣衣领，冰凉指尖擦过颈侧，激起一阵微颤。

这亲昵的动作让气氛瞬间微妙。李望不自在地偏头，耳根微热——凤冠早已在混乱中遗失，发髻松散，几缕黑发垂落颊边，衬得他褪去妆容的脸更显苍白。

秦砚看着他这模样，眼神深了深，忽然抬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唇角——那里还残留着之前亲吻时沾染的暗红血迹。动作很慢，带着描摹般的意味，冰凉与温热形成鲜明对比。

李望身体一僵，心脏不受控地加速，抬眸撞进秦砚深不见底的黑眸。“走吧。”秦砚收回手，语气恢复冷淡，仿佛方才的旖旎从未发生。他转身，率先向门外走去。

李望摸了摸唇角残留的凉意，压下心中混乱，迈步跟上。踏出礼堂的瞬间，景象陡变——不再是亡魂灰雾路，也不是暗红浓雾，而是一条相对“正常”的古镇街道。青石板路，两旁是紧闭的木质店门，屋檐下挂着褪色灯笼，天空虽仍是铅灰色，边缘血色却淡了不少。

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像是整个诡异古镇里，最后一块未被侵蚀的“安全区”。秦砚辨明方向，带着李望走向街道尽头的宅院。

推开虚掩的木门，院内干净整洁，有棵枯死的槐树，树下是石井。正屋桌椅床铺俱全，虽蒙着薄灰，却比破败祠堂好上太多。“在这里休息。”秦砚关上院门，加了道幽蓝禁制。

他扶李望坐在铺着被褥的木床上，自己拉过椅子坐在床边，闭目调息。李望靠在床头，疲惫阵阵袭来，意识沉入黑暗前，似听到秦砚极轻地说：“睡吧，我会守着你。”那声音褪去冰冷，只剩沉静的安心。

李望沉沉睡去。他不知道，在他呼吸变得均匀后，秦砚缓缓睁眼，走到床边，静静凝视着他沉睡的模样，目光从额头、眉眼，一路描摹到苍白的唇瓣。许久，他俯下身，将一个极轻极柔、不含任何欲望的吻，印在李望眉心那枚黯淡的朱砂烙印上。

“这一次，”他低声呢喃，像是立下誓言，“绝不会再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