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像是解开了某种束缚，教室里瞬间充满了桌椅挪动的嘈杂和少年少女们迫不及待的喧嚣。林晓月习惯性地迅速收拾好书包，目光已经精准地锁定了前排那个清瘦孤高的背影——郑航。
她正要像往常一样蹦过去，同路的苏苪和夏雨桐却先一步围了过来。苏苪，性格开朗，扎着利落的马尾辫；夏雨桐，则更文静些，说话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
“晓月，走呗，一起去新开的那家奶茶店打卡？听说他们家的芝士葡萄绝了！”苏苪热情地发出邀请，挽住了林晓月的胳膊。
夏雨桐也微笑着附和：“是啊，顺便逛逛旁边的精品店，好久没一起逛街了。”
林晓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又看向郑航。他已经背好书包，正独自朝教室门口走去，对这边的热闹充耳不闻。她张了张嘴，习惯性的“我要和郑航一起走”几乎要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走到门口的郑航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脚步微顿，侧过半张脸，声音平淡无波地传来：“你跟她们去吧。”他推了推眼镜，补充道，“多和‘正常’朋友相处，对你比较好。”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融入了走廊涌动的人流，那背影疏离又决绝。
“喂！他什么意思啊？”苏苪不满地撇撇嘴，“什么叫‘正常’朋友？搞得我们好像不正经一样。整天板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钱似的，也太能装了吧！”
夏雨桐也轻轻蹙眉：“是有点……冷淡呢。”
林晓月看着郑航消失的方向，心里有点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听到朋友们这样说他，一股莫名的冲动让她脱口而出：“他不是装的！你们……你们不了解他！”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郑航他……他爸爸妈妈，在他十五岁那年，出飞机事故……走了。”
苏苪和夏雨桐瞬间安静下来，脸上的不满被错愕和一丝尴尬取代。
林晓月继续说着，像是在替郑航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家里还有个弟弟。出事之后，他姑姑从北京过来，把弟弟接走了，说北京教育资源更好……郑航自己坚持要留在这里，他说这里有他熟悉的一切，而且……而且他不想依靠别人，哪怕是亲戚。”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林晓月的眼神有些恍惚，“小时候他也会笑，也会闹。只是后来……他好像把自己关起来了。”
空气沉默了几秒。苏苪和夏雨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歉意和一丝复杂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夏雨桐轻轻拍了拍林晓月的肩膀，“对不起啊晓月，我们不知道……”
苏苪也抓了抓头发，语气软了下来：“唉，算我们错怪他了。那个……确实挺难受的。”
一阵微妙的沉默后，苏苪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试图打破这略显沉重的气氛：“哎！对了！我记得今天是不是郑航的生日？要不……我们一起去给他挑个生日礼物？就当是……嗯，赔罪，还有表示一下关心？”
林晓月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刚才的低落一扫而空：“对哦！他生日快到了！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去选礼物！”她立刻元气复活，握紧小拳头，信誓旦旦，“我一定要送他一个能让他笑起来礼物！”
三个女孩儿说说笑笑地走出了校门，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们先是去了那家网红奶茶店，买了招牌的芝士葡萄，清爽的果茶暂时驱散了心头的些许阴霾。接着，便一头扎进了学校附近那条琳琅满目的商业街，开始了为郑航挑选礼物的“重大任务”。
精品店里，灯光暖黄，音乐轻柔。林晓月像个挑剔的小侦探，穿梭在货架之间，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个摸摸。
“你们说，这个会跳舞的向日葵怎么样？一看就很有趣！”林晓月拿起一个造型滑稽的太阳能玩具。 苏苪凑过来看了看，无情吐槽：“算了吧，郑航那种性格，估计会觉得这玩意儿智障，直接扔角落积灰。” 夏雨桐则拿起一个设计简约的金属书签：“这个呢？看起来很符合他的气质。” 林晓月摇摇头：“太普通了，体现不出我的心意！” 她又看中了一个恶作剧盒子，一打开就会弹出个小丑。“这个肯定能吓他一跳！说不定就气笑了？” 夏雨桐哭笑不得：“晓月，你是想让他笑，还是想让他把你拉黑啊……” 逛了一圈，林晓月始终没找到那个能一击必中、让冰山融化的“完美礼物”。她有些气馁，但目光依旧执着地搜寻着。最终，在一个摆满各种创意小玩意的角落，她看到一个造型憨态可掬的、捂着眼睛的“惨”字表情包毛绒公仔，旁边还配着一行小字：“没眼看，但陪你。”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有点蠢又有点暖的小东西，或许能触动郑航那坚硬外壳下的一丝柔软。她偷偷买下了它，小心翼翼地塞进书包最里层。
与此同时，郑航已经回到了家。
他的家在一个有些年头的居民小区里，楼道干净但略显昏暗。回到那间安静得只有钟摆滴答声的门口，发现门前放着一个不大的快递纸箱。寄件人地址是北京，寄件人姓名是“郑泊”——他的弟弟。
他眼神微动，弯腰将箱子拿起，开门进屋。
他用钥匙打开防盗门，屋内一片寂静。玄关的鞋柜摆放整齐，客厅不大，陈设简单得近乎冷清。米白色的瓷砖地面光可鉴人，浅灰色的布艺沙发上没有多余的靠垫，玻璃茶几上除了一个遥控器空无一物。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画或照片，只有空调挂机在无声地运转。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缺乏人气的整洁，冰冷而空旷。
唯一的例外是靠墙的那个大书架，里面塞满了各种书籍，从高等数学、理论物理到计算机编程、哲学历史，门类繁杂，显示着主人精神世界的丰饶与孤岛特性。
在进门处的鞋柜上，安静地躺着一个不大的快递盒，以及一个更为醒目的、印着校徽的牛皮纸信封——那是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南江一中的录取通知书。郑航的目光先是在录取通知书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只是理所应当的结果。
他拿着快递走到书桌前坐下，用美工刀小心地划开胶带。里面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打开缓冲泡沫，一个红银色相间、造型经典的雷欧奥特曼手办赫然出现在眼前。手办做工精致，雷欧标志性的战斗姿态充满了力量感。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了视频通话的提示音，来电显示正是“郑泊”。
郑航接通视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张胖嘟嘟、笑容灿烂的小男孩的脸庞，背景似乎是北京姑姑家的客厅。 “哥哥！生日快乐！”郑泊的声音清脆又充满活力，“你收到我送你的奥特曼了吗？我用零花钱和姑姑赞助买的！是雷欧哦！” 郑航看着弟弟开心的笑容，面部冷硬的线条在不经意间柔和了些许，他极轻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弯了一下嘴角，低声回应：“嗯，收到了。谢谢小泊。”“小航，”姑姑温和的脸庞也出现在了屏幕里，她没有像其他长辈那样一开口就问成绩或者学习，只是关切地问，“最近生活还习惯吗？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钱够不够用？” “都很好，姑姑放心。”郑航的回答简洁而礼貌。 “哥哥，你要像雷欧奥特曼一样坚强哦！”郑泊抢过话头，挥舞着小拳头，“雷欧一开始也很孤单，但他后来遇到了很多伙伴！哥哥你也一定要找到好朋友！” 郑航看着弟弟天真而充满期盼的眼神，轻轻“嗯”了一声。 又聊了几句家常，主要是郑泊在叽叽喳喳地说，郑航安静地听，姑姑偶尔插话叮嘱几句。视频挂断后，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郑航将雷欧奥特曼的手办从盒子里拿出来，端详了片刻，然后郑重地把它放在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紧挨着那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他低声自语，像是反驳弟弟的话，又像是告诫自己：“笨蛋，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奥特曼……太幼稚了。”
夜幕彻底笼罩了城市，窗外霓虹闪烁。晚上七点多，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郑航有些疑惑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一看，外面站着三个女孩——林晓月、苏苪和夏雨桐。林晓月手里捧着一个点着蜡烛的精致小蛋糕，苏苪和夏雨桐则提着几个小小的礼品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郑航！生日快乐！”三个女孩异口同声地喊道，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热情和祝福。 林晓月捧着蛋糕，跳跃的烛光映照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灿烂的笑容：“快许愿吹蜡烛！” 郑航显然没预料到这一幕，他愣在门口，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沉默地按照她们的要求，闭上眼睛（也许根本没许愿），吹灭了蜡烛。
“这是送你的礼物！”苏苪和夏雨桐也递上了她们的礼物，是一个品牌钢笔和一套精装笔记本，实用且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谢谢。”郑航接过礼物，语气平淡但诚恳。 最后，林晓月献宝似的从背后拿出那个“惨”字表情包公仔，塞到郑航怀里，充满期待地看着他：“这个是我送的！是不是很可爱？快笑一个看看！” 郑航看着怀里那个造型滑稽、捂着眼睛的“惨”字，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归于平静。他低声说：“谢谢。很……别致。” 林晓月看着他依旧没有笑容的脸，并没有气馁，反而更加坚定了决心。她在心里默默发誓：等着吧，郑航，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你真真正正地笑出来！就像小时候那样！
女孩们没有久留，分享完蛋糕的喜悦后便告辞了。房门关上，再次将喧嚣隔绝在外。郑航站在寂静的客厅里，看了看桌上剩下的蛋糕，又看了看那几份礼物，最后目光落在书桌上那个屹立的雷欧奥特曼手办上。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奥特曼坚硬冰冷的肩甲，久久沉默。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映照着他孤独而挺拔的身影，也映照着书桌上那封象征着光明未来，却无法驱散此刻沉寂的录取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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