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巴罗夫斯克的夜晚来得迟缓，直到晚上九点多，天空才彻底被墨色浸染。入住酒店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白日的兴奋与旅途的劳顿渐渐沉淀下来。
郑航坐在房间靠窗的书桌前，笔记本电脑屏幕散发着冷白的光，映照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屏幕上显示着外兴安岭地区的卫星地图、地质构造图以及各种复杂的数据分析窗口。他的手指悬在触摸板上，却久久没有动作。
一种陌生的、近乎颓然的情绪，如同窗外悄然弥漫的夜色，缓缓包裹了他。
他感觉……自己有点傻。
是的，“傻”。这个几乎从未在他精密如同机械的逻辑思维中出现过的词汇，此刻却无比清晰地盘桓在脑海里。
他，郑航，一个无父无母、靠着奖学金和姑姑接济生活的高中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站在俄罗斯远东的土地上，对着电脑屏幕研究一片遥远而陌生的山脉？
因为林晓月那个闪着泪光、充满不切实际期望的眼神？因为马丁那个异界骑士绝望中的托付？还是因为那个撕裂天空的裂缝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名为“死神”的威胁？
这些理由，在绝对理性的天平上，轻得可笑。
就算他凭借自己的知识和这台小小的仪器，真的锁定了外兴安岭中那个可能存在的、虚无缥缈的研究所位置，然后呢？
他没有苏苪那样的财力去组织探险队，没有赵勇成那样的身份和资源去调动力量，甚至没有唐家兄弟那样充沛的体力去跋山涉水。他只有他自己，和一个可能需要用生命去验证的、概率极低的猜测。
个人英雄主义？那是存在于小说和电影里的拙劣桥段。在现实面前，个体的力量渺小得可怜。他不想让林晓月、郑泊，或者任何同伴因为他的一个推断而去冒生命危险。他承担不起那个后果。
那么，他到底为什么来这里？这股莫名的、驱使他跨越国境的冲动，究竟源于何处？他自己也找不到一个合乎逻辑的答案。这种对自身行为无法精准归因的失控感，让他感到烦躁和……愚蠢。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极少见地流露出了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迷茫和疲惫。冰冷的理性外壳，在这一刻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就在这时，房间门外，林晓月正端着一小碟酒店赠送的、造型精致的俄式蜂蜜蛋糕，准备送给郑航当宵夜。她的手刚刚抬起，准备敲门，却清晰地听到了门内传来的、郑航那带着困惑和自嘲的低语。
“……我到底在干什么？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太傻了……”
林晓月的手僵在了半空。
蛋糕的甜香仿佛瞬间变得苦涩。郑航话语中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是啊，她也很傻。
为什么非要拉着郑航来这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为什么要把自己都无法承担的重担，强加给这个本就背负了太多的少年？就因为她那点可笑的同情心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马丁那个绝望的眼神，那个异世界死神带来的恐怖压迫感……这些画面如同梦魇般纠缠着她，让她无法置身事外。可是，这难道就应该成为拖累郑航，甚至可能拖累所有朋友的理由吗？
或许，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就当这是一场普通的暑假旅行，玩够了就回家，把那些超自然的噩梦锁在记忆深处，重新回到正常的高中生活。
可是……一想到马丁可能还在某个角落苦苦挣扎，想到那个撕裂的天空可能威胁到两个世界，她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无法呼吸。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被房间里的郑航察觉。滚烫的泪珠滴落在手中的蛋糕上，融化了精致的糖霜。
“晓月？你怎么站在这里哭？” 身后传来苏苪惊讶的声音。她和夏雨桐刚好从房间出来，准备去楼下自动售货机买饮料，就看到林晓月端着蛋糕，像个被遗弃的小动物一样，站在郑航门口无声地流泪。
林晓月吓了一跳，慌忙用手背擦掉眼泪，下意识地把苏苪和夏雨桐往她们自己的房间拉。“没……没什么……”
苏苪和夏雨桐对视一眼，不由分说地把林晓月拉进了她们的房间，关上了门。
“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郑航那个木头欺负你了？”苏苪拉着林晓月坐在床边，语气带着护犊子的急切。
夏雨桐也关切地递上纸巾：“晓月，别憋着，跟我们说。”
在好友温柔的追问下，林晓月再也忍不住，断断续续地将事情和盘托出——马丁的来历，异世界的危机，蓝色吊坠，学校里的袭击，以及她和郑航来俄罗斯的真正目的，还有刚才在门外听到的、郑航充满无力感的自语。
“……都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了……把他卷进这么危险的事情里……他现在一定很后悔，觉得我很蠢……”林晓月哽咽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苏苪和夏雨桐听得目瞪口呆，信息量巨大到让她们的大脑几乎宕机。异世界？魔法？恶魔？这简直比最离奇的电影还要离谱！但看着林晓月悲痛欲绝、绝不像作假的样子，以及联想到之前学校里那场诡异的袭击和郑航反常的行为，她们不得不相信，这一切可能是真的。
“所以，你们是想去那个什么……外兴安岭，找能对付那个‘死神’的线索？”苏苪消化着信息，眼睛却渐渐亮起一种混合着震惊和兴奋的光芒。
“那个在学校里追杀你们的怪物……害得我们差点没命！”夏雨桐也回忆起了当时的恐惧，小手握成了拳头，脸上浮现出愤怒，“这个仇，不能不报！”
“对！管他什么异世界死神！敢欺负到我们头上，就不能这么算了！”苏苪一拍大腿，豪气干云地说，“晓月，你别一个人扛！不就是去外兴安岭吗？我们陪你去！”
“啊？”林晓月愣住了，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们，“可是……很危险的……郑航他说……”
“别提那个理智过头的家伙！”苏苪打断她，“他瞻前顾后，我们可不怕！人多力量大！”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然后唐龙山和唐林海两颗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讪讪的笑容。
“那个……苏姐，夏姐，晓月姐……我们……不小心听到了一点……”唐林海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
原来兄弟俩刚好路过，听到房间里隐约传来的哭声和讨论声，好奇之下就贴在门上偷听，结果听到了这石破天惊的秘密。
唐龙山比较沉稳，他走进来，关好门，表情严肃地看着林晓月：“晓月，你说的是真的？那个黑衣怪物，是异世界的死神？”
林晓月点了点头。
“妈的！”唐林海顿时怒了，“在学校里追着我们砍！这口气不能忍！算我们一个！不就是爬山吗？我们兄弟俩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
“对！航哥不去，我们去！”唐龙山也下定了决心，“不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去冒险。”
林晓月看着眼前这群热血沸腾的伙伴，心中百感交集。愧疚、感动、担忧、还有一丝被支持的力量感交织在一起。她哽咽着说：“谢谢……谢谢你们……可是，真的太危险了……”
“危险什么！”苏苪大手一挥，“我们又不是去跟那个死神正面硬刚！我们是去找线索，找对付他的方法！找到线索，我们就撤，然后告诉能对付他的人，比如赵队长他们！”
夏雨桐也点头：“对，我们量力而行。”
唐林海更是异想天开：“要不……我们随便在网上雇几个雇佣兵？我看电影里都这么演！”
唐龙山无语地拍了弟弟一下：“笨蛋！这里是俄罗斯，我们去哪里找雇佣兵？而且我们哪有门路和钱雇他们？别瞎出主意！”
最终，五人达成了共识——去！瞒着郑航和姑姑，自己去！
“可是……不告诉郑航，真的没关系吗？”林晓月还是有些犹豫，她深知郑航的能力，有他在，安全感会足很多。
“告诉他，他肯定会想尽办法阻止我们，或者把我们所有人都看管起来。”苏苪分析道，“他现在觉得这事成功率太低，风险太高，不会让我们涉险的。但我们不能因为困难就什么都不做！”
“对！不告诉他！”唐林海附和，“等他发现，我们说不定都已经找到线索了！”
于是，一个秘密行动计划就此诞生。他们决定第二天凌晨四点，趁着所有人还在熟睡，悄悄离开酒店，自行前往外兴安岭方向。苏苪负责利用她的财力搞定交通工具（她打算高价租用当地向导的越野车），其他人负责准备一些简单的野外生存物资。
林晓月看着眼前这群为了她一个看似荒唐的念头，就义无反顾决定陪她冒险的朋友，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是温暖的、充满感激的泪水。
“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夜色深沉，酒店走廊恢复了寂静。郑航房间的灯依旧亮着，他还在与自己的逻辑和莫名的冲动对抗。而他并不知道，一墙之隔，一场以“帮助”和“复仇”为名的、充满少年意气的叛逆行动，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凌晨四点的哈巴罗夫斯克，将会见证五个年轻人的悄然离去，以及一段前途未卜的冒险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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