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排练室的灯火在渐深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经过数日的磨合,舞台的雏形终于显现,然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第一次完整的带妆联排。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洛花溅设计的服装精美绝伦,那由“沧溟之色”渐变而成的长裙穿在饰演精卫的演员身上,每一次转身都仿佛有流光浮动。但当演员开始按照既定的走位移动时,问题出现了——为了表现化鸟瞬间的挣扎,裙摆设计得异常宽大,在一個急促的旋转后,演员的脚步猛地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停!”花醉月的声音立刻响起,她几步跨上台,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对、对不起,”演员有些慌乱地拉着过长的裙摆,“转身时踩到了,布料比想象的要沉……”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台下的洛花溅。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紧紧攥住了速写本的边缘,指节发白。那些她精心设计、反复染制的布料,此刻却成了舞台上的障碍。
“我……我可以改……”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和自责。
“先别急。”徐采依温和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一只手轻轻按在她微颤的肩上,“设计本身没有问题,是舞台动作需要调整来适应它。”她看向花醉月,“月月,你看是不是能微调一下这里的走位?”
花醉月没有立刻回答,她绕着演员走了一圈,伸手感受了一下布料的重量和垂感,又让演员试着做了几个幅度小一些的动作。
“调整走位可以,”她最终开口,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条裙子,“但有些标志性的动作幅度不能变小,否则冲击力不够。”她的视线转向洛花溅,语气是纯粹的工作态度,没有责备,却也不带丝毫迁就,“洛同学,美观不能牺牲功能性。给你一晚时间,裙摆的重量和层次必须调整到既能保持飘逸,又不会阻碍行动。能做到吗?”
这直接而不容置疑的要求,让洛花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巨大的压力像潮水般涌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一晚时间,改动核心服装……
“花醉月。”叶羽觞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她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台边,手中拿着剧本,目光平静地看向花醉月,“服装改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包括灯光投射区域和部分群演走位。如果连夜修改,其他环节的配合调试时间是否足够?”
她的话像一道冷静的溪流,瞬间将聚焦在洛花溅身上的压力分走了一半。
花醉月挑眉看向她:“所以你的建议是?”
“优先保证联排流程完整。”叶羽觞的语调没有起伏,“服装问题记录在案,联排结束后集中处理。现在强行修改,若产生新问题,得不偿失。”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接,一个炽热直接,一个冷静克制。
“有道理。”花醉月忽地笑了,干脆利落地转向洛花溅,语气缓和了些,“那就按叶编剧说的,先记下。洛同学,联排结束后,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压力骤然减轻,洛花溅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叶羽觞,眼中带着感激,然后对着花醉月轻轻点头:“……好。”
徐采依在一旁,看着叶羽觞几句话便化解了洛花溅的危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赏。她轻轻拍了拍洛花溅的背,低声道:“别怕,我们都在。”
联排继续。灯光落下,周白精准操控的光束切割出时空的界限;音乐响起,余璐抱着道具在后台穿梭,确保每一个微小道具都在正确的位置;台上,演员们念着叶羽觞字斟句酌的台词,在花醉月设定的调度中移动。
这不再是个人的才华闪耀,而是齿轮般紧密的配合。每一个环节都暴露着细小的瑕疵,但整个机器已经开始运转。
当最后一幕,精卫鸟的剪影迎着象征海浪的飘动摇曳的蓝纱,以决绝的姿态“飞”向远方时,排练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鼓了一下掌,接着,零星的掌声汇聚起来,变得热烈。尽管不完美,但他们都看到了,那个共同构想的世界的轮廓,第一次如此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花醉月站在台下,看着这一切,酒红色的发丝在灯光下像跳动的火焰。她侧过头,发现叶羽觞也正望着舞台,一向清冷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
“看来,”花醉月走近她,声音里带着完成一项重大工程后的沙哑与满足,“我们的‘精卫’,真的能填海。”
叶羽觞没有看她,目光依旧停留在舞台上,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花醉月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赞美,唇角高高扬起。
联排结束,众人疲惫却兴奋地开始收拾。洛花溅第一时间跑到饰演精卫的演员身边,仔细检查着裙摆,用别针做着临时标记,记录需要修改的地方。徐采依在她身旁,帮她拿着工具,不时低声交流。
周白在整理复杂的线路,余璐就在旁边,把她拆下来的道具分门别类放好,嘴里还在兴奋地复盘刚才的演出。
叶羽觞收拾好自己的文稿,正准备离开,目光却瞥见控制台旁边的地上,掉落了一本眼熟的、封面沾着一点蓝色痕迹的《诗经集注》。她记得,这是花醉月之前“借”走的那本。
她走过去,弯腰捡起。书页因为频繁翻动而显得有些松软。她随手翻开,动作却微微一顿。
在《卫风·伯兮》的篇目旁,“焉得谖草?言树之背”一句下面,有人用铅笔极轻地画了一道线。笔迹潇洒,带着点不经意的劲儿,是花醉月的字迹。
叶羽觞的指尖在那道浅浅的铅笔痕上停留片刻,然后合上书,将其轻轻放在了控制台显眼的位置上。
她转身离开排练室,初冬的夜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她却觉得心头某个地方,仿佛被那道不经意的铅笔线,留下了一个微小的、不易察觉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