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在厚重的帷幕前投下椭圆的光圈,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礼堂里座无虚席,低沉的交谈声像潮水般涌动,又在灯光次第暗下时,骤然归于寂静。
彻底的黑暗。
然后,一记低沉悠远的鼓声,如同远古的心跳,自虚空传来。
咚——
幽蓝色的光影应声流淌开来,如同水银泻地,瞬间将舞台化作一片波光粼粼的、苍茫无际的“沧溟”。观众席中传来一阵压抑的惊叹。
后台,花醉月站在监视器前,酒红色的发丝在屏幕微光的映衬下,像一簇静默燃烧的火焰。她戴着耳麦,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清晰地传达到每一个岗位:“灯光准备……音效跟进……演员就位。”
她的目光扫过屏幕上每一个分镜画面,最终停留在那个代表着舞台正中央的镜头上。那里,饰演精卫的演员正以洛花溅设计的、那套饱含挣扎与蜕变痕迹的服装,演绎着最初的欢愉。
观众席第五排,叶羽觞端正地坐着。她看着台上那片自己翻阅了无数古籍才确认的“沧溟之色”被完美呈现,看着演员念出她字斟句酌的台词,听着周白操控的、带着“灵”动的光影与音乐完美契合……她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蜷缩。
舞台上,剧情推进。风暴降临,吞噬生命。精卫溺水的瞬间,没有夸张的挣扎,只有影子戏投下的、一道飞鸟的剪影决绝地从沉沦的少女身影中撕裂、腾空。那种沉默的悲壮,让原本有些细微声响的观众席,变得落针可闻。
化为精卫后,日复一日的填海开始了。群演们手持微缩的木石,迈着叶羽觞曾示范过的、带着沉重仪式感的步伐,沉默而坚定地循环往复。精卫的独白穿插其间,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疲惫,却字字清晰,是那种烧灼灵魂的执拗。
花醉月在后台,通过耳麦发出一个个精准的指令,目光锐利如鹰。她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但背脊挺得笔直。当剧情进行到高潮,精卫鸟迎着由群演舞动的、象征惊涛骇浪的巨幅蓝纱,义无反顾地“飞”去时,她对着麦克风,声音沉稳如磐石:
“追光准备……三、二、一……给!”
舞台上,那束温暖而坚定的光,如同神启,精准地笼罩住那个渺小却无比耀眼的身影。也就在这一刻,余璐准备的“秘密武器”——漫天洁白的羽毛,再次纷纷扬扬洒落。
凄美,壮烈,希望不灭。
音乐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
灯光骤暗。
全场陷入一片死寂。
一秒,两秒……
然后,如同堤坝溃决,震耳欲聋的掌声猛地爆发出来,如同雷鸣,席卷了整个礼堂。灯光大亮,所有演员上台谢幕,欢呼声、口哨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后台瞬间被狂喜淹没。余璐尖叫着抱住周白,周白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里的光亮得惊人。洛花溅被徐采依轻轻拥住,激动得眼圈发红,身体却不再因喜悦而颤抖,只是依赖地靠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花醉月摘下耳麦,嘈杂的声浪瞬间涌入耳膜。她没有立刻加入庆祝的人群,而是转身,拨开忙碌穿梭的工作人员,快步走向通向前台的侧幕。
她站在幕布的阴影里,目光急切地扫过观众席。
她看到了。
在第五排,那个清冷的身影正站起身。叶羽觞没有像周围的人那样激动地鼓掌欢呼,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穿越喧闹的人群,精准地投向侧幕这边,投向花醉月所在的位置。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隔着沸腾的人海,隔着尚未散尽的戏剧余韵,隔着所有辛苦与坚持。
花醉月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再带有任何戏谑或挑衅,而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喜悦,与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温柔。她抬起手,没有指向舞台,而是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然后,隔空,指向叶羽觞。
一个无声的动作——这里,有你。
叶羽觞站在原处,周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褪去。她看着幕布阴影里那个笑容灿烂、眼神灼热的人,看着她那个直白到近乎莽撞的动作。一直平静无波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激起滚烫的涟漪。
她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的手势,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那灼热的视线将自己包裹。然后,在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中,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对着花醉月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但花醉月看见了。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像正午最炽烈的阳光,足以驱散一切阴霾。她深深看了叶羽觞一眼,仿佛要将这一刻牢牢刻印在心底,然后才转身,重新投入那片属于她的、由她亲手缔造的狂欢之中。
徐采依拉着洛花溅的手走过来,正好看到花醉月转身时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灿烂到极致的笑容,也看到了观众席里,叶羽觞微微点头后,那悄然转身离去、耳根却泛着可疑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