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灵溪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温热的水汽氤氲在她眼前，模糊了扶苏紧锁的眉峰。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瓷碗与木案相触，发出一声清浅的脆响，恰在此时打断了扶苏未说完的话。

“水至清则无鱼……”扶苏重复着这句话，指尖从竹简上移开，目光落在灵溪脸上，带着几分探究。他原以为这女子只是家逢巨变的孤女，虽眉宇间有股韧劲，却未必懂这些治国的道理，可她方才那番话，竟字字落在要害上。

灵溪迎着他的目光，心跳得有些快。她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僭越，一个寻常女子，怎会对朝堂之事有这般见地？但此刻不能退缩，她必须让扶苏意识到，强硬并非唯一的出路，变通或许能换来转圜的余地。

“小女也是胡言乱语，”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紧张，声音放得更轻，“只是想着，地里的庄稼，有能结果的，有只能当柴烧的，农人总会留下能结果的。书册大抵也一样，有的讲经世济民，有的论诡辩权谋，若能拣出那些能让百姓安稳、让天下太平的留下来，或许……既能顺了上意，又能少些可惜吧。”

她刻意说得浅显，用田间地头的道理来类比，既不会显得过于突兀，又能将核心意思传递出去。她知道秦始皇焚书的初衷，是为了统一思想，杜绝以古非今的议论，可一刀切的做法，终究失了偏颇。

扶苏沉默了。案上的竹简摊开着，上面“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的字句，与灵溪“趋利避害”的说法，竟隐隐有了呼应。他一直觉得劝谏当直言利弊，却从未想过，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不直接否定陛下的决断，而是从“择其善者而从之”的角度入手。

他看向灵溪，这女子穿着一身素净的襦裙，头发简单挽起，脸上还带着病后的苍白，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藏着他从未见过的通透。

“你……”扶苏顿了顿，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说得竟有几分道理。”

寻常男子尚且未必有这般见识，何况是一个刚从乡野间逃难而来的女子。他忽然想起，那日在雪地里救起她时，她怀里紧紧揣着的，除了干粮，还有半块被血污染了的残破书页，当时只当是寻常书卷，此刻想来，或许她并非全然不懂文墨。

“灵溪，”扶苏的声音柔和了些，“你读过书？”

灵溪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方才的话露了破绽，忙低下头：“幼时曾跟着家父识过几个字，家父常说，书里的道理，不在多，而在能用。小女也是记着这话，才敢在公子面前班门弄斧。”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既承认了略通文墨，又将见识归结于父亲的教导，总算圆了过去。

扶苏没有再追问，只是重新拿起案上的竹简，指尖划过那些古老的文字，眼神却渐渐变得清明。方才心里的郁结，仿佛被灵溪那几句话轻轻拨开了一道缝，透进了些许光亮。

“你说得对，”他低声道，像是在对灵溪说，又像是在自语，“趋利避害，择其有利者而用之……或许，这才是眼下能走的路。”

灵溪看着他眉宇间的愁绪渐渐散去，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距离改变历史还很远，但至少，她让扶苏听到了不同的声音，让他在即将到来的风暴前，多了一丝思考的可能。

案上的茶还冒着热气，扶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再次落在灵溪身上，带着几分赞许：“灵溪，你懂的，确实不少。”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灵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自己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需要庇护的孤女，或许，能成为那个在关键时刻，为他递上一盏清茶、说上一句醒言的人。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摊开的竹简上，也落在两人之间，漾起一丝微妙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