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振南王府，那股无形的压抑感愈发浓重。下人们虽恭敬，眼神却闪烁，不知其中有多少是皇帝或太后的眼线。
凤戏阳被引至一处僻静的院落，虽整洁，却远非王妃正院。她不在意，甚至乐得清静。
夏静石跟了进来，挥退下人。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凝滞。
“戏阳，”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今日在宫中……你是否在怪我未曾维护于你？”他仍试图用旧日的逻辑去理解她的冷漠。
凤戏阳正对镜自照，指尖拂过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更添妩媚的脸。闻言，她透过铜镜看向身后那个眉宇间带着倦色与困惑的男人，唇角微勾，是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王爷多心了。”她声音平淡，“陛下与太后训诫，是为臣妾的本分，何来怪罪？至于维护……”她顿了顿，转过身，直视着他，“王爷自身尚且艰难，又何谈维护他人？”
这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夏静石心中最无力之处。他脸色微白，袖中的手再次握紧。她看得如此透彻，甚至不愿给他留一丝颜面。
“你……”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她的冷漠，并非赌气，而是源自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清醒。
“我累了，王爷请回吧。”凤戏阳下了逐客令，转身走向内室，不再看他。
夏静石站在原地，看着那决绝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第一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心慌。她不再需要他，甚至不再伪装需要他。
接下来的几日，凤戏阳深居简出，对王府事务不闻不问，对夏静石的处境更是漠不关心。她甚至以“喜好清净”为由，将夏静石派来伺候的人大半遣走，只留了两个看似木讷的小丫鬟。
她在等。
等一个打破这潭死水的契机。
这契机来得比想象中快。
一场宫宴，避无可避。
宴上，丝竹管弦，歌舞升平。夏静炎高坐主位，左右美人环绕，臣工们谄媚敬酒，一派奢靡。夏静石与凤戏阳坐在下首，位置并不显眼。
夏静炎的目光，却屡屡越过众人，落在凤戏阳身上。她今日穿着一身绛红色宫装，衬得肌肤胜雪，眉眼间的妩媚在宫灯下愈发惊心动魄。她安静地坐着，不饮酒，不与人交谈，仿佛置身事外，却又吸引着所有的目光。
酒至半酣，夏静炎果然开始发难。
“皇兄，”他晃着酒杯，语气轻佻，“听闻你府上库银紧张，连王妃的用度都缩减了？这可不行，岂不是让人笑话我锦绣国亏待了夙砂公主？”他故作关切，声音却足够让半个大殿的人听见。
无数道目光，或同情，或嘲讽，或好奇，瞬间聚焦在夏静石身上。
夏静石起身，躬身道：“劳陛下挂心，臣府中一切安好。”
“安好？”夏静炎嗤笑，随手将一块啃了一半的骨头扔到他面前的席位上，“那为何朕听闻，前几日边境送来的军报，你连追加粮草的奏请都批得那般吝啬？莫非，是真穷得揭不开锅了？”
这已是极致的侮辱。将那污秽之物掷于亲王席前，视其尊严如无物。
满殿寂静。歌舞不知何时停了。
所有人都看着夏静石，看他如何应对。
夏静石的身体僵硬，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如同针扎。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陛下。”
凤戏阳缓缓起身，她甚至没有看脚边那块污秽，目光平静地迎向夏静炎：“王爷一心为国，节俭用度，乃是为陛下分忧，为边境将士计。若因此反遭非议，岂不令忠臣寒心？”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没有为夏静石哭诉委屈，也没有指责皇帝无理，只是将“节俭”定义为“忠君爱国”，轻描淡写地将那侮辱性的指控拨开。
夏静炎愣住了，他没想到开口的会是她，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回应。他看着她那双冷静得过分的眼睛，心底那股征服欲愈发强烈。
“哦？”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照王妃这么说，倒是朕错怪皇兄了？”
“臣妾不敢。”凤戏阳微微屈膝，“只是陛下圣明，自有公断。王爷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鉴。”她将“忠心”二字，咬得略重。
夏静炎看着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好！说得好！”他拍手，“皇兄，你这位王妃，不仅貌美，更是伶牙俐齿，深明大义啊！看来，是朕误会你了！”
他话虽如此，眼神却始终黏在凤戏阳身上，那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夏静石站在那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凤戏阳的话替他解了围，却让他没有丝毫轻松之感。她站出来，并非为了他，或许……只是为了她自己不被牵连，甚至，是为了在皇帝面前展现她的“不同”？
一种更深的寒意，从他心底蔓延开来。
而凤戏阳，在说完那几句话后，便重新坐下，恢复了之前的沉默姿态，仿佛刚才出声的并不是她。
只有夏静炎那灼热的目光，和夏静石冰冷的心，证明着方才那短暂的交锋，并非幻觉。
宫宴继续，歌舞再起。
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凤戏阳知道，她投下的石子，已经激起了涟漪。
下一步，该是看看那条被吸引来的“大鱼”，究竟能给她带来多大的风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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