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溯洄泉时,天已微亮。晨雾漫过山涧,将孟初染的身影裹得朦胧,她手里攥着那半张药方,指尖被纸边硌出红痕。姜墨跟在她身后,剑穗上的血渍被晨露浸得发暗,每走一步,肩头的伤口就牵扯着疼,却一声不吭——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不如沉默的陪伴来得实在。
“你伤得重,先坐下处理一下。”走到半山腰的平缓处,孟初染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时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尽,却已能冷静地从药囊里翻出金疮药和绷带。
姜墨依言坐下,看着她蹲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撕开染血的衣袍。伤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孟启山的药锄上淬了毒。“是‘腐骨散’,”孟初染的指尖微微发颤,“他连自己的药锄都下了毒,可见早就没打算活。”
她将解毒粉撒在伤口上,动作轻柔却利落,掌心的温度透过药粉渗进来,竟比灵力更能压下灼痛。姜墨低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额前的碎发被晨风吹得轻晃,忽然想起前世在乱葬岗,她也是这样蹲在他身边,用嘴含着烈酒替他清洗箭伤,疼得他龇牙咧嘴,她却笑说“姜墨你也有怕疼的时候”。
“在想什么?”孟初染抬头,正好撞进他的目光里,脸颊微微发烫,手下的力道却重了些。
“在想,”姜墨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加重力道,“等回去了,把静心崖的药圃再拓大些,种满你说的七色堇。”
孟初染一怔,随即想起那是她小时候最爱的花,说花瓣能治蚊虫叮咬,其实不过是觉得颜色好看。没想到他竟还记得。她别过脸,继续替他缠绷带:“谁要种那没用的花,不如多种些解毒草。”话虽如此,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处理完伤口,两人继续往山外走。快到苏长老住处时,远远看见阿竹蹲在路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剑招。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眼里的担忧瞬间化作光亮,像只受惊后找到归巢的小兽,扑过来抓住孟初染的衣角:“师姐!你们可回来了!苏爷爷说你们要是再不来,我就该去往生渊找你们了!”
“就你?”孟初染捏了捏他的脸,“连影阁的小喽啰都打不过,去了也是添乱。”
阿竹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我昨天跟苏爷爷学了新拳法!不信你看!”说着就要比划,却被姜墨伸手按住。
“先回去再说。”姜墨的目光扫过远处的山道,那里有几处新踩出的脚印,显然有人在附近窥探。
苏长老的院子里,晨雾还没散。老者坐在石桌旁,手里捧着个紫砂壶,见他们进来,掀开壶盖往杯子里倒茶:“回来了?我泡了‘醒神茶’,解解溯洄泉的寒气。”
孟初染将玉盒里的笔记和玉简放在桌上,推到苏长老面前:“这是我爹留下的,里面记着影阁和天衍宗勾结的证据,还有轮回花的真相。”
苏长老拿起笔记,手指抚过泛黄的纸页,眼眶渐渐发红:“你爹娘……当年真是委屈他们了。”他翻到最后一页,忽然停住,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道,“你看这里——‘清玄长老私藏的《噬灵诀》,需以纯阴灵根为引才能修炼’。”
孟初染和姜墨同时色变。清玄长老是天衍宗的太上长老,也是姜墨的师祖,辈分极高,平日里深居简出,谁也没想到他才是幕后最大的黑手。而纯阴灵根……孟初染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丹田,她的灵根正是百年难遇的纯阴体质。
“难怪他一直对我格外‘关照’,”孟初染的声音发寒,“每次宗门大比都要亲自指点我,原来是在打我的主意。”
姜墨的手紧紧攥住剑柄,指节泛白。他想起年少时,清玄长老总说“初染这丫头灵根好,将来可为我天衍宗立下大功”,那时他只当是长辈的期许,如今想来,全是淬着毒的算计。
“《噬灵诀》是禁术,”苏长老将笔记合上,脸色凝重,“修炼者会逐渐吞噬他人灵力,最终走火入魔。清玄这老东西,为了突破境界,竟连这种邪术都敢碰。”
阿竹在一旁听得懵懂,却也知道事情凶险,小手紧紧抓着孟初染的衣袖:“师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去告诉宗主?”
“没用的。”姜墨沉声道,“清玄在天衍宗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没有确凿证据,谁也动不了他。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怀疑,当年昆仑火海,就是他为了夺取初染的灵根,故意设下的局。”
孟初染的心猛地一沉。前世她总以为昆仑火海是意外,是影阁的阴谋,却没想过背后还有天衍宗的影子。难怪那时姜墨会突然走火入魔,怕是也被清玄暗中下了手脚。
“笔记里说,清玄每月十五会去后山的‘锁灵塔’修炼,”孟初染翻到其中一页,“那里是天衍宗的禁地,只有他能自由出入。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找到他修炼禁术的证据。”
“太危险了。”苏长老摇头,“锁灵塔布着‘九绝阵’,进去容易,出来难。而且十五就是后天,时间太紧。”
“必须去。”姜墨的语气斩钉截铁,“不能再等了。清玄已经等了十年,他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看向孟初染,眼神里有担忧,却更多的是坚定,“你留在这儿,我去。”
“不行!”孟初染立刻反对,“锁灵塔的阵法是药王谷传出去的,我比你懂。要去一起去。”
两人目光相触,谁也不肯退让。晨雾从院门外涌进来,裹着药圃的清香,将彼此的坚持映得格外清晰。
阿竹突然开口:“我也去!我可以帮你们望风!”
孟初染刚想拒绝,却被姜墨拉住。他对她摇了摇头,轻声道:“让他跟着吧,也好有个照应。”他知道,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与其让阿竹留在原地担心,不如带在身边,至少能护着他。
苏长老看着争执的三人,忽然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青铜钥匙:“这是锁灵塔的备用钥匙,当年你爹怕阵法出问题,特意仿制了一把。塔内第三层有面‘照妖镜’,能映出修炼禁术者的真身,你们……多加小心。”
钥匙放在桌上,泛着陈旧的光。孟初染拿起钥匙,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忽然想起爹在笔记里写的那句话——“守好药心,便是守好药王谷”。
她的药心是什么?是悬壶济世,是守护身边的人,更是不向黑暗低头的勇气。
姜墨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掌心的温度透过钥匙传过来,像一道无声的承诺。
“后天夜里,我们动身。”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药圃里的七星草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冒险低语祝福。孟初染看着身边的两人,一个眼神坚定,一个满眼期待,忽然觉得,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只要他们三个在一起,就没有闯不过去的难关。
她的药心,他的剑胆,还有少年纯粹的勇气,合在一起,或许就是劈开所有阴霾的光。
锁灵塔的阴影在远处的山峦间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巨兽。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