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晚风带着竹席的凉意,卷着药圃里的薄荷香漫进窗棂。孟初染坐在灯下碾药,铜碾子转动的声音沙沙响,把紫苏叶碾成细碎的绿末——这是要给砚之做解暑香囊的,少年白日里练剑太疯,总被暑气蒸得满脸通红。
姜墨坐在对面的木凳上,手里拿着块竹片,正细细打磨。竹片被削得薄而韧,边缘被砂纸磨得光滑,是要给药圃的篱笆编新的竹栏。他的侧脸在油灯下显得格外柔和,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碾药声轻轻晃,像停在灯台上的蝶。
“今天山下的李婶来送了筐杨梅,”孟初染停下碾子,用指尖捏起颗紫红的果子丢进嘴里,酸得眯起眼,“说明天想让砚之去教她儿子几套基础剑法,你说要不要收束脩?”
姜墨抬眼,正好看见她嘴角沾着的杨梅汁,像抹了点胭脂。他放下竹片,伸手替她擦掉,指尖的温度带着竹屑的糙意:“收两斤新摘的梅子就好,李婶家的梅子酒最是醇厚。”
孟初染拍开他的手,脸颊却微微发烫:“就知道喝酒。”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盘算着该让砚之多教几招——李婶的儿子去年帮着修补过被暴雨冲垮的篱笆,总该还这份情。
窗外传来砚之的咳嗽声,想来是练完剑在院里洗冷水澡受了凉。孟初染立刻起身:“我去给他煮碗姜茶。”
灶房里的火光跳动着,姜块在陶罐里咕嘟作响,散出辛辣的暖香。孟初染往罐里加了勺红糖,忽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见姜墨倚在门框上,手里还拿着那片竹片。
“他今年长了不少力气,”姜墨的声音混着柴火的噼啪声,“刚才对练时,剑招里带了股狠劲,是个好苗子。”
“就是性子太急,”孟初染搅动着陶罐里的姜茶,“跟你年轻时一个样,总觉得拳头能解决所有事。”
姜墨笑了笑,走过来从背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那不是有你在吗?当年我闯的祸,哪次不是你替我收拾烂摊子。”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淡淡的竹香。孟初染想起十五岁那年,他为了护她,把清虚观的小道士揍得鼻青脸肿,是她熬了整夜的药膏,陪着他去登门道歉;二十岁那年,他在秘境里被心魔所困,是她抱着他的剑穗守了三天三夜,直到他清醒过来。
“以后不许再提当年的事,”她转身,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再提,就罚你去劈够一个月的柴。”
姜墨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遵命,孟谷主。”
这时,砚之抱着剑站在灶房门口,鼻尖红红的,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话。“师姐,姜大哥,我没闯祸,”少年有些局促地挠挠头,“刚才是李婶家的狗跑进来偷吃鸡食,我追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孟初染把盛好的姜茶递给他,瞪了眼偷笑的姜墨:“喝你的茶,凉了就不管用了。”
砚之捧着搪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姜茶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熨得喉咙暖融融的。他偷偷看了眼并肩站着的两人,油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棵枝繁叶茂的树,而他就像树下的小苗,被护得妥帖安稳。
夜深时,药圃里的虫鸣渐渐歇了。孟初染躺在竹床上,听着身边姜墨均匀的呼吸,忽然想起苏长老白天说的话——“等秋收了,就把结契宴办了吧,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家一直等着”。
她悄悄转过身,借着月光看他的睡颜。他的眉峰比年轻时柔和了些,眼角也多了道浅浅的纹,那是去年替她挡落坠石时,被碎石划到的。这些痕迹像刻在时光里的印,把两世的牵挂都烙得清清楚楚。
姜墨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迷迷糊糊地伸手把她往怀里带,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睡不着?”
“嗯,”孟初染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到他的锁骨,“在想结契宴该请哪些人。”
“都请,”他闭着眼,声音含糊却笃定,“山下的猎户,镇上的药铺掌柜,还有……那些在天上看着我们的人。”
孟初染的眼眶忽然发热。她知道他说的是谁——爹娘,苏长老逝去的老友,还有那些在过往岁月里,用生命护着他们的人。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床头的同心锁银簪上,泛着温柔的光。檐下的长明灯还亮着,灯芯偶尔爆出个小火星,像在替这满室的温语,轻轻打着节拍。
她想,结契宴上该备些什么呢?要蒸砚之爱吃的荠菜团子,要温着新酿的杨梅酒,要摆上刚收的紫苏香囊,还要……把长明灯的灯油加满,让它亮得再久些,照亮往后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身边的人呼吸渐沉,孟初染也渐渐闭上眼。夜风穿过竹帘,带着薄荷的清香,把所有的话都酿成了梦里的甜。
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