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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钢铁的洪流

凉山之战1979

一九七九年二月二十七日,清晨六时整。

南疆的天空,被一种非自然的、持续不断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橘红色光芒,从沉睡中粗暴地撕裂。那不是黎明女神温柔的手指,那是毁灭魔神睁开的、燃烧着无尽业火的瞳孔。

在周天驰团所据守的进攻出发阵地后方,一片被精心伪装和严密护卫的丘陵谷地间,五十五军集中起来的、超过三百门各型火炮——从怒吼的152毫米加榴炮,到射速急促的85毫米加农炮,再到一次齐射便能覆盖整个山头的130毫米“冰雹”火箭炮——在同一时刻,接到了来自最高指挥层、经由复杂通讯网络传递而来的同一个指令。下一刻,它们发出了震天动地的、仿佛要將天空也一并撕裂的集体怒吼。

“轰——!!!”

“咚咚咚咚咚——!!!”

“咻——咻——咻——!!!”

那不是零星的炮击,那是钢铁与火焰的火山彻底喷发!数百个炮口在同一瞬间喷吐出长达数米的炽烈焰舌,连成一片令人无法直视的、翻滚咆哮的火焰之墙,將阵地前方尚未完全褪去夜色的天空,映照得如同流淌着熔岩的炼狱深渊。巨大的后坐力让沉重的大炮猛地向后坐退,坚实的土地为之剧烈震颤。紧接着,成百上千发各种口径的炮弹,挣脱了炮膛的束缚,带着撕裂布帛、进而汇成一股庞大到令人瞬间失聪的、持续不断的死亡风暴的尖啸声,如同遮天蔽日的钢铁蝗群,向着凉山北侧越军据守的扣马山、440高地、波班山等系列阵地,铺天盖地地席卷而去。

李庆才和尖刀连的战友们,此刻正死死趴在距离敌方前沿不足千米的进攻出发阵地的堑壕里。尽管早已被告知这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炮火准备,但当这毁天灭地的声浪真正降临的那一刻,所有的心理准备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甚至将额头抵在冰冷潮湿的堑壕壁上,张大了嘴巴,以减少超压对耳膜的冲击,却依然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这无孔不入的恐怖声浪震得错了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他胸腔里疯狂地搅动。喉咙里涌上一股股腥甜的味道。

大地,不再是昨夜那种间歇性的、预示性的震颤,而是在持续不断地、剧烈地、如同罹患疟疾般疯狂地跳动、痉挛。脚下的泥土,在这持续的、狂暴的震动中,变得异常松软、滚烫,仿佛刚刚被烈火灼烧过。浓烈到极致的硝烟味,混合着被成千上万次爆炸翻搅而起的新鲜泥土的腥气,以及一种……仿佛大地本身被烧焦的怪异味道,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有毒浓雾,弥漫在堑壕的每一个角落,呛得人连咳嗽都变得困难。

他艰难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透过堑壕边缘的伪装网和弥漫的尘土,望向远方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山峦——那里是他们即将用生命去冲击的目标。

眼前的一幕,让他灵魂战栗,永生难忘。

越军阵地所在的那片连绵山岭,此刻已完全被无穷无尽、翻滚升腾的浓密黑烟和黄白色烟尘所吞噬、所覆盖。爆炸产生的巨大火球,不再是零星的闪烁,而是一丛丛、一簇簇、一片片,如同地狱深处最恶毒的彼岸花,在死亡的土壤上疯狂地、连绵不绝地绽放、湮灭、再绽放!它们的光芒,如此炽烈,甚至將原本正逐渐亮起的天空都压制了下去,天地间只剩下一种主色调——毁灭的橘红与昏黑。巨大的、各种音调的爆炸声已经彻底连成一片,分不清彼此,化作一股纯粹由声波构成的、毁灭性的实质洪流,甚至掩盖了身边连长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的命令。李庆才只能看到连长那张因极度激动、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而扭曲变形的脸,看到他的嘴在疯狂地张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这永恒般的、代表终极毁灭的轰鸣。

在这令人窒息的钢铁风暴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而诡异。每一秒,都如同被拉伸得无比漫长;每一分钟,又仿佛在瞬间溜走。

周天驰站在设在一个相对坚固的半地下掩体内的团前指观察所里,身躯挺得笔直。他举着高倍军用望远镜的手,稳如磐石,只有手背上因用力而微微凸起的青筋,透露着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厚重的镜片后面,是他那双锐利如鹰、此刻却凝聚了所有意志与经验的眼睛。

望远镜的视野里,已经看不到任何熟悉的地形地物,看不到树木,看不到岩石的轮廓,甚至看不到原本清晰的山脊线。视野所及,只有一片被难以计数的钢铁和烈焰反复耕耘、蹂躏、燃烧的土地。巨大的烟柱如同魔鬼的舞蹈,不断腾起、翻滚、扩散;火光在烟尘的缝隙中明灭闪烁,将那片区域变成了一个动态的、活着的、正在承受无尽痛苦的炼狱。他能看到巨大的碉堡的水泥碎块被爆炸的气浪抛向空中,看到疑似弹药库殉爆时产生的、格外耀眼和庞大的火球,看到整段整段的堑壕和交通壕在炮火中被犁平、填埋。

他的脸色如同花岗岩般冷硬,没有任何表情。但内心深处,却在进行着冰冷而精确的计算。他知道,这每一秒倾泻而下的,都是国家难以计数的财富,是无数军工人日夜不停、加班加点生产出来的成果,是后勤部队冒着生命危险,沿着崎岖山路一点点输送过来的宝贵物资。但此刻,它们只有一个名字——胜利的代价,或者说,是为了减少步兵兄弟们牺牲而必须付出的、冰冷的代价。他在心里默算着时间,对照着腕上的军用手表,等待着炮火按照预定计划,向敌军纵深阵地延伸的那一刻。那短暂的、相对减弱的炮击间隙,将是他麾下数千儿郎们跃出堑壕,向死亡地带发起决死冲锋的信号。

炮击,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在某个精确计算的时间节点,那笼罩天地的、令人发疯的持续尖啸和爆炸声,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来自后方炮兵阵地的怒吼声,开始逐渐转向更远的南方,落在凉山市区边缘和奇穷河对岸的区域。正面前沿阵地的爆炸声,虽然依旧猛烈,但密度和强度,明显减弱了。

“炮火延伸了!”

“步兵!准备——”

“检查武器!最后检查!”

各级指挥员的吼声,终于第一次清晰地穿透了残余的轰鸣,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堑壕里激起了剧烈的反应。

趴在李庆才旁边的老兵张卫国,猛地吐掉嘴里呛进的泥沙,那双原本半闭着的眼睛骤然睁开,里面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豹扑食前的、凝聚到极点的凶悍与专注。他动作麻利地“咔嚓”一声将刺刀卡上步枪卡榫,发出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响,然后低吼一声:“小子,跟紧我!别掉队!也别停下!”

李庆才的心脏骤然缩紧,又猛地扩张,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了头顶。他手忙脚乱地学着张卫国的样子,颤抖着将刺刀上好,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弹袋里那四枚沉甸甸的手榴弹,确认拉火环都暴露在外。

就在连长深吸一口气,准备发出那决定命运的“冲锋”口令的瞬间——

“咻——咻——咻——”

“轰!轰!轰!”

刚刚延伸的炮火,似乎并未能完全清除或压制所有残存的威胁。从正面以及侧翼那些看似已被炮火犁平的山坡上,突然响起了极其恶毒、精准而急促的点射声!越军残存的、深藏在岩洞、反斜面工事和极其坚固核心碉堡里的火力点,如同被打中了巢穴的毒蜂,在炮火间隙的这一刻,疯狂地喷吐出了复仇的火焰!

机枪子弹如同泼水般扫过堑壕前沿,打得泥土飞溅,发出“噗噗噗”的闷响。不断有刚刚探出身子的士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一声不吭地栽倒回堑壕,或是直接软倒在堑壕边缘。

“敌火力点!隐蔽!”

“妈的!还有这么多没敲掉!”

“火箭筒!火箭筒手上!”

冲锋的节奏被瞬间打断!部队被死死压制在堑壕和弹坑里,抬不起头。试图前出爆破的战士,往往没冲出几步,就被交叉火力打倒。

观察所里,周天驰的眉头死死锁紧。镜片里,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几个突然复活、喷吐着火舌的敌军火力点的大致位置。它们构筑得极其刁钻,充分利用了岩石缝隙和地形死角,之前的炮火覆盖,显然未能将其彻底摧毁。

“命令炮兵!向我阵地正前方,编号B7、C4区域,进行一分钟急促射!压制残存火力!” 他对着步话机,声音冷峻如铁,“通知各营,不要盲目冲锋!组织精干突击组,配属火箭筒和爆破手,利用地形,小群多路,给我一个一个敲掉这些钉子!”

他的命令,迅速被转化为行动。后方的炮兵再次发出怒吼,炮弹带着令人心悸的尖啸,砸向那些暴露的火力点区域,暂时压制了敌人的嚣张气焰。同时,在弥漫的硝烟和混乱的战场上,一个个由老兵和骨干组成的突击小组,如同灵活的匕首,开始利用弹坑、岩石和任何可能的遮蔽物,向着那些吞噬生命的火力点,发起了决死的突击。

李庆才看到,不远处,一个挂着冲锋枪的班长,带着两名战士和一个扛着40火箭筒的射手,正试图从侧面接近一个不断喷吐火舌的暗堡。他们动作敏捷,交替掩护,每一次跃进都险象环生。就在火箭筒手即将找到发射位置时,一串子弹从侧面扫来,班长和一名战士猛地栽倒。火箭筒手也被压制在一块石头后面,动弹不得。

“掩护他们!” 李庆才身边的排长嘶吼着,率先用步枪向可疑的侧翼方向射击。

李庆才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他忘记了恐惧,猛地探出身,朝着那个不断闪烁火光、威胁着火箭筒手的侧翼位置,扣动了扳机!“砰!砰!砰!”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中,只知道必须压制住对方。

在他的掩护下,那名火箭筒手终于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猛地扛起发射筒,略微瞄准——

“嗤——轰!”

一枚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焰,精准地钻入了那个暗堡的射孔!一声沉闷的爆炸从内部传来,火光和浓烟从射孔和缝隙中喷涌而出,那个持续咆哮的火力点,终于哑火了。

“干得漂亮!” 旁边有人喊道。

李庆才瘫软在堑壕里,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一瞬间的勇气仿佛被抽空。但他看着那个被摧毁的暗堡,看着火箭筒手和幸存战友向他投来的、带着赞许和认可的目光,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自豪与悲伤的情绪,在他年轻的胸膛里涌动。

战斗,以这种残酷、血腥、一寸一寸争夺的方式,在炮火延伸后的战场上,全面展开了。钢铁的洪流过后,是更加惨烈、更加考验单兵意志和战术素养的近距离绞杀。每一声枪响,每一次爆炸,都可能意味着一个生命的逝去,或是一个阵地的易手。

周天驰站在观察所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炮火可以摧毁工事,可以杀伤人员,但最终占领阵地、决定胜负的,还是这些跃出堑壕、迎着枪林弹雨冲锋的步兵。他们,才是这场钢铁洪流中,最坚韧、也最脆弱的灵魂。

他拿起步话机,声音沉稳地传达到每一个营连指挥员:“保持压力,注意协同,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告诉战士们,我们背后,是祖国!”

钢铁在咆哮,生命在燃烧。通往凉山的道路,正在用钢铁与鲜血,一寸一寸地铺就。而李庆才,和无数像他一样的年轻士兵,就在这炼狱般的洪流中,挣扎着,战斗着,蜕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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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剧本】《黑红》已完结,欢迎欣赏、指正,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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