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帮的货船不敢有丝毫耽搁,扯满风帆,借着夜色和水流,迅速远离了那片如同鬼域般的沉船水域。船上的帮众们心有余悸,看向上官弘和柳青青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疏离,无人敢上前搭话,只是默默地操控着船只。
上官弘扶着惊魂未定的柳青青在甲板一角坐下,递给她一个水囊。河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衫,夜风一吹,冰冷刺骨。柳青青接过水囊,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并非全然因为寒冷,更多是源于方才那电光石火间、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惊悸。
她看着上官弘,他易容后的面容依旧平凡,甚至因为河水浸泡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沉静如水,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与突围,并未在他心中掀起多少波澜。
“你……”柳青青张了张嘴,却不知该问什么。问他到底是谁?问他为何如此厉害?这些疑问在她心中盘旋,却也知道此刻并非询问的时机。
“没事了。”上官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调息片刻,驱散寒气。”
柳青青点了点头,依言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和杂乱的心绪。
上官弘则站在她身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沉沉的河面与两岸。他知道,“影煞”此次损失不小,那紫衣头目更是见识了他的真实实力,绝不会善罢甘休。前方的路,未必就太平。
货船顺流而下,速度颇快。接下来的两日,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运河之上船只往来如织,再未遇到任何袭击。仿佛那夜的生死搏杀,只是一场噩梦。
但上官弘心中的警惕并未放松。越是接近京城,越是龙蛇混杂,“影煞”可能采取的手段也越多。他们或许在等待更好的时机,或许……已经在京城布下了天罗地网。
第三日午后,远远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片巍峨连绵的轮廓。灰黑色的城墙如同巨龙盘踞,高耸的城楼在日光下闪烁着庄严的光芒,无数船只在那巨大的水门内外穿梭,人声鼎沸,喧嚣直冲云霄。
京城!终于到了!
货船上的帮众和零星搭载的乘客们都兴奋起来,指指点点。柳青青也走到船头,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象征着天下中枢的宏伟城池,心中百感交集。有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松懈,有对未知前途的茫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她这山野寨主,竟也有踏入这天子脚下的一日。
上官弘站在她身旁,望着那熟悉的城墙,眼神复杂。这里是他的家,是他权力与责任的中心,也是他不久前才“逃离”的地方。没想到,短短时日,他便以这样一种方式,带着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和一个牵扯巨大的秘密,重新回来了。
“我们……怎么进去?”柳青青低声问道。京城盘查森严,他们如今是“木易夫妇”的身份,虽有路引文书(上官弘早已准备好),但经历了漕帮宴席和运河袭杀,她总觉得这身份已然暴露,危机四伏。
“正常入城。”上官弘语气平静,“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影煞’再猖狂,也不敢在天子脚下、城门之处公然行凶。他们若想动手,必是在我们入城之后,寻找僻静之处。”
他顿了顿,补充道:“入城后,我们先找一家不起眼的客栈落脚,然后再去……听雨楼。”
听到“听雨楼”三个字,柳青青的心微微一紧。那里,藏着母亲留下的线索,也可能藏着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货船缓缓驶入巨大的水门,接受守城兵丁的盘查。上官弘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盖着某地县衙大印的路引文书,神色坦然。兵丁见他们是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落魄夫妻,简单询问了几句,便挥手放行。
踏入京城的地界,一股与山野、与运河码头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宽阔的街道车水马龙,两旁店铺林立,招牌幌子迎风招展,行人摩肩接踵,衣着各异,南腔北调不绝于耳。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料、脂粉以及牲畜的味道,喧嚣而充满活力。
柳青青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几乎不够用,只觉得处处新奇,却又被这庞大都市的喧嚣压迫得有些喘不过气。她紧紧跟在上官弘身边,生怕走丢。
上官弘对京城了如指掌,他并未停留观望,而是带着柳青青,熟门熟路地穿行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避开主干道的繁华,最终在一条相对僻静的、靠近城西的巷子里,找到了一家名为“悦来”的普通客栈。
客栈不大,设施简陋,但胜在干净,且来往多是些行脚商贩或底层文人,不易引人注目。
上官弘要了一间位于二楼角落的上房。关紧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两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连续数日的奔波、惊吓、厮杀,此刻松懈下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柳青青看着上官弘摘下那副碍眼的山羊胡和伪装,露出原本清俊的轮廓(虽然脸上易容未完全去除,但已能看出不凡),又看看镜中自己那副灰头土脸的村妇模样,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这一路的经历,光怪陆离,如同做梦。
“休息一下,换身干净衣服。”上官弘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入夜之后,我们去听雨楼。”
柳青青点了点头,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和那被晚霞染红的、陌生的京城天空。
京城到了,听雨楼近在咫尺。然而,她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母亲的身份之谜,金符玉牒的秘密,“影煞”的追杀,还有身边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漩涡。
真正的风暴,或许在踏入这座城池的那一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