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报告的初稿堆在陆烬桌上，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苏婷的名字被定性为“因公殉职”，与毒贩搏斗后不幸坠楼。逻辑严密，证据链看似完整——从“铁手”身上搜出了苏婷的少量皮屑和纤维，他惯用的匕首上也检测到了与苏婷伤口吻合的微量金属颗粒。
“铁手”对杀害苏婷的罪行供认不讳，动机是苏婷追查“幻影”断了他的财路，报复杀人。
一切都合情合理。
除了林芷知道，那是谎言。
她站在陆烬的办公桌前，看着他眼底压抑的血丝和紧抿的唇角。整个支队都笼罩在一种无力又不得不接受的沉重氛围中。上面需要尽快结案，稳定人心。
“报告我会提交。”陆烬的声音沙哑，他没有看林芷，“这个案子，暂时到此为止。”
“那顾云深呢？”林芷问，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刺破沉寂。
陆烬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林顾问，证据呢？就凭一枚他可以解释为不慎遗失的袖扣？就凭你闻到的、无法作为法庭证据的气味？”
他的质问像冰水浇下。林芷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我知道是他。”她固执地重复，眼神灼亮，“‘深渊’的气味不会错。苏婷笔记里的‘G.Y.S’不会错。那个服务生身上的实验室气味和他逃脱的路线不会错！”
“我知道！”陆烬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笔筒晃动。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而疲惫，“我知道可能有问题。但林芷，办案要讲证据！我们现在动他，就是蚍蜉撼树，只会让他更加警惕，彻底斩断所有线索！苏婷的牺牲就真的毫无意义了！”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僵硬。“你需要冷静。我也需要。”
林芷看着他孤直的背影，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她知道他是对的，理智上知道。但情感上，她无法接受苏婷就这样成为一个“合理”牺牲品，而真正的元凶依旧衣冠楚楚地站在聚光灯下。
她默默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接下来的几天，林芷把自己关在调香室里。她没有再去警局，只是反复嗅闻着自己从案发现场、从那个服务生消失的休息室、甚至从顾云深身边空气里记忆下来的，所有关于“深渊”的细微差别。她要记住它，刻进灵魂里。
直到这天傍晚，她接到一个电话，是顾云深亲自打来的。他的声音透过听筒，温和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林小姐，听闻苏警官的案子已经结了，请节哀。我知道你和她感情深厚，这段时间一定很难过。”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冒昧打扰，是我最近调制了一款新的香氛，想纪念一位……故人。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够圆满，想到林小姐在气味上的独特见解，不知能否请你品鉴一二？”
他的语气坦然，甚至带着一丝创作者寻求共鸣的真诚。纪念故人？林芷的心猛地一沉，他指的是苏婷？
这是一个陷阱，还是一个挑衅？或者，两者皆是。
她没有犹豫。
“时间？地点？”
“明天下午三点，我的私人图书馆。那里很安静。”
挂了电话，林芷立刻拨通了陆烬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
“他约我了。”林芷言简意赅。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陆烬低沉的声音：“地址发我。注意安全，保持通讯畅通。”他没有多问，也没有阻止，只有最简洁的指令和最深的戒备。
第二天，林芷准时出现在云深集团大厦顶层的私人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市景，室内充斥着名贵木材和旧书的沉静气息。顾云深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气质儒雅，正在一排书架前翻阅一本厚重的古籍。
看到林芷，他合上书，微笑着迎上来：“林小姐，很准时。”
他引她到一旁休息区的沙发坐下，茶几上放着几个深色的闻香瓶。
“就是这款，”他拿起其中一个，递给林芷，眼神带着些许期待，“我想表达一种……在极致痛苦中，依然追寻光明与救赎的感觉。”
林芷接过闻香瓶，冰冷的玻璃触感让她指尖微颤。她深吸一口气，将瓶口凑近鼻尖。
前调是清冽的醛香和湿润的泥土气息，模拟着雨后的墓园；中调开始浮现苦涩的草木根茎与幽微的白花，象征着哀悼与希望的交织；尾调是温暖的木质与干净的皂感，寓意着最终的净化与解脱。
这是一款结构复杂、情感层次丰富的作品，技艺精湛，甚至……堪称杰作。
但是。
不对。
林芷的心缓缓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冷的深渊。
这款香水里，没有一丝一毫那种冰冷的、带着腐败甜意的“深渊”气息。它干净、纯粹，虽然主题阴郁，但内核是向着光明的。与那个隐藏在毒品背后、傲慢冷酷的“PerfumerX”截然不同。
他给她闻的，是“错误”的香水。
他是在告诉她，他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能创作出与“深渊”风格迥异的、充满“救赎”意义的作品。他是在嘲笑她的判断，嘲笑警方所有的怀疑都建立在虚无的“气味”之上。
林芷抬起眼，对上顾云深那双深邃含笑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与破绽，只有艺术家等待评价的坦然，以及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的玩味。
他知道了。他知道他们在怀疑他，而他毫不在意，甚至乐于陪他们玩这场游戏。
“很……出色的作品，顾总。”林芷放下闻香瓶，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尤其是中调白花与根茎苦味的平衡，非常精妙。”
“能得到你的认可，是我的荣幸。”顾云深微笑颔首，仿佛只是进行了一场愉快的艺术交流。
林芷知道，她输了这一局。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她的所有指控，在他这瓶“错误”的香水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真正的较量，远未结束。但对手的强大与狡猾，已经超出了她最初的想象。他不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他是站在光里的……优雅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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