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的注射并非立竿见影的神迹。它更像一场在神经丛林里进行的精密排雷，缓慢、艰难，且充满未知的风险。
陆烬的脑电波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里，经历着剧烈的震荡。时而陷入近乎脑死亡的平直，时而又爆发出癫痫般的峰值。他的身体在病床上无意识地痉挛，冷汗浸透了病号服，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音节，仿佛在与脑海中那个光怪陆离的“永恒感官深渊”进行着殊死搏斗。
林芷几乎寸步不离。她握着他的手，在他被噩梦魇住时低声呼唤他的名字，在他因生理性抽搐而痛苦时，用沾湿的棉签润泽他干裂的嘴唇。沈鸢和周野轮番守在外面，每个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
直到第三天凌晨，晨曦微露，陆烬剧烈的脑波活动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下来，趋于一个虽然微弱但稳定的节律。他不再抽搐，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
林芷累极了，伏在床边沉沉睡去。
朦胧中，她感觉到手背被一个微弱的、带着粗粝感的东西轻轻碰触了一下。
她猛地惊醒，抬起头。
病床上，陆烬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焦距模糊，带着刚从无尽混沌中挣脱出来的茫然与疲惫。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她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往日的锐利与冰冷，只有一片劫后余生的虚弱，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承载了整个噩梦重量的沉寂。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林芷俯下身，将耳朵凑近。
“……水……”
她立刻小心翼翼地用吸管喂他喝了几口温水。
喝了水，他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目光也清晰了些许。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视线越过她，扫了一眼这间充满医疗设备的病房，最终又落回她脸上。
“他……”陆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死了吗？”
他问的是顾云深。
林芷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被抓了，等着审判。”
陆烬闭上了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承载了更沉重的东西。再次睁开时，那里面属于刑警队长的冷厉光芒，正在一点点艰难地重新凝聚。
“名单……”他吐出两个字。
林芷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点点头：“技术队破解了他的电脑，找到了分销网络名单，很多代号，状态……大多是‘活跃’。”
陆烬沉默了片刻，然后尝试着想动一下手臂，却牵扯到了输液管和监护仪的线缆，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眉头因无力感而紧紧皱起。
“我睡了多久？”他问，声音里带着对自己虚弱身体的愠怒。
“差不多……一周。”林芷如实回答。
一周。对于瞬息万变的缉毒战线，足以发生太多事情。
这时，沈鸢和周野听到动静也走了进来。看到陆烬清醒，两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陆队！你总算醒了！”周野的声音带着哽咽。
沈鸢则立刻上前进行基础检查：“生命体征平稳，脑波活动正常范围……谢天谢地，解药起作用了。但你的身体和神经系统需要时间恢复，必须静养。”
陆烬没有回应静养的建议，他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周野：“名单呢？有什么进展？”
周野看了一眼林芷，得到默许后，才汇报道：“初步排查了几个低层级代号，抓了几个小鱼小虾，但他们知道的有限。核心的几个，像‘潮爷’、‘矿工’，非常谨慎，线索几乎都断了。而且……我们怀疑，顾云深落网的消息已经在这个网络里传开，很多人可能已经蛰伏或者转移了。”
陆烬的脸色阴沉下去。他试着想坐起来，却一阵眩晕，不得不重新躺回去，拳头狠狠砸在柔软的床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无力。强烈的无力感包裹着他。明明恶魔已经被关进笼子，但他播撒的罪恶种子，却仍在阴暗的角落里滋生蔓延。
“那个身上有机油味的人，”林芷忽然开口，打破了压抑的沉默，“苏婷案现场的‘第三人’，‘铁手’的同伙……他在顾云深的名单上吗？”
周野和沈鸢都愣了一下。这个隐藏在苏婷案最初现场的影子，在后续针对顾云深的宏大调查中，似乎被暂时忽略了。
陆烬的目光也猛地聚焦。
周野快速翻动手中的平板电脑，调出那份代号名单，仔细筛查。“没有……名单上的代号都没有直接指向这种特征的。也许他级别不够，不在这个核心名单里，或者……他属于另一个独立环节？”
一个新的，被遗漏的线索。
林芷看向陆烬，眼神清明：“顾云深倒下了，但他不是一个人。苏婷的死，是这一切的开始。那个‘第三人’，是直接执行者之一。找到他，或许能撕开另一个口子。”
陆烬迎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她眼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绝不放过的执拗。他缓缓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清醒，意味着要面对更复杂的战场，承担更沉重的责任。身体尚未康复，阴谋仍在暗涌，而新的猎杀，已经指向了旧案中未曾清算的亡魂。
他抬起还在微微发颤的手，对周野下令：“重新调取苏婷案所有现场资料，尤其是……气味样本记录。重点排查那个‘第三人’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迹。”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已然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风暴并未停息，只是变换了形态。而从噩梦中归来的猎手，将带着满身伤痕与更加坚定的意志，再次踏入这片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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