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线索即将收网的风声,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有限的知情者圈子里漾开了无声的涟漪。陆烬的病房外,明面上的守卫依旧,但空气里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每个前来探视或汇报的人,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凝重,难以分辨其下是否藏着别样的情绪。
林芷扮演着沉默的观察者。她坐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面前摊开着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大部分时间低垂着眼睑,仿佛在养神,实则全部的感官都如同张开的雷达,捕捉着每一个进入房间的人带来的气息变化。
副局长张天华是第一个来的。他提着一个果篮,脸上是惯常的、带着几分官僚气的严肃。“陆烬啊,好好养伤,队里的事情先放一放,‘矿工’的案子我已经让老陈牵头去跟了,你放心。”
他身上的气味很复杂,高级烟草、浓茶、以及一种办公室文件特有的油墨和灰尘混合味,掩盖了大部分个人情绪。但林芷还是从他靠近陆烬病床时,那微微加快的心跳带来的、一丝极淡的肾上腺素气息中,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紧张。
“谢谢张局,”陆烬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语气平淡,“有老陈负责,我自然放心。只是这案子牵扯广,有些细节,恐怕还得我这边补充。”
张天华的笑容略微僵硬了一下,随即点头:“那是自然,需要什么,随时让周野来取。”他又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林芷在他走后,轻轻对陆烬摇了摇头。有紧张,但不足以判定。
接着是几个支队里的骨干,带来各种工作进展汇报。他们的气味相对纯粹,多是熬夜的疲惫、咖啡因的提神,以及面对领导病榻时真诚的担忧。周野进来时,身上还带着外面奔波后的尘土和汗水味,眼神清澈,汇报“矿工”线风声放出后的外围反应,语气里只有对行动的专注。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直到下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档案室的管理员老赵。他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一份需要陆烬签字的常规文件,说是行政流程需要。
老赵身上是陈年纸张和防虫药丸的浓烈气味,几乎掩盖了一切。他动作慢吞吞,说话也慢,将文件递给陆烬时,手指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芷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在那一瞬间,她闻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被纸张和药丸气味死死压住的……恐惧。那不是面对领导时的普通紧张,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秘密即将被揭穿的恐慌。而且,这股恐惧的气息中,还夹杂着一丝……廉价茉莉花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这种清新剂,常见于一些老旧办公楼或仓库,用于掩盖霉味或其他异味。而行政楼的档案室,用的是另一种柠檬草味的清新剂。
陆烬似乎并未察觉,只是例行公事地签了字。老赵接过文件,连声道谢,低着头,脚步比来时更快地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林芷立刻站起身。
“他不对。”她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加快,“他很害怕,而且他身上有别的楼里不常用的空气清新剂味道。”
陆烬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周野!”
一直守在门外的周野立刻推门进来。
“盯住老赵,”陆烬下令,声音冷峻,“不要惊动他,查他今天去过哪里,接触过谁,尤其是……有没有去过技术队或者证物房附近!”
“明白!”周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转身去安排。
病房内再次剩下两人。陆烬的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刚才短暂的情绪波动消耗了他不少力气。
“如果真是他……”林芷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一个档案室管理员,能接触到‘矿工’案的核心信息吗?”
“按规定不能。”陆烬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但如果有人给了他权限,或者他利用职务之便……别忘了,很多案件的初步报告和线索汇总,都会经过档案室进行电子归档和纸质备份。”
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看似无足轻重的环节,可能成了信息泄露的管道。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陆烬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天花板,眼神冰冷,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林芷则重新坐回角落,心中却无法平静。内部的腐蚀远比外部的攻击更令人心惊。
一小时后,加密手机震动。陆烬立刻接通,是周野。
“陆队,”周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愤怒,“查到了!老赵今天中午借口清理仓库,去了旧行政楼的地下室,那里靠近废弃的网络机房枢纽!监控显示,他在里面停留了十五分钟,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垃圾袋!我们的人在他回家路上拦截了他,垃圾袋里是一部无法追踪的废弃手机和几张不记名电话卡!”
人赃并获!
“他交代了吗?”陆烬问。
“咬死了说是捡的,准备卖废品。但我们查了他的账户,最近有一笔来源不明的五万元汇款!”
“带回来!连夜审!”陆烬挂断电话,看向林芷,眼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揪出一个老赵,只是开始。他能接触到信息,必然有更高层级的人授权或默许。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目标。
“看来,‘矿工’这个饵,确实惊动了水下的东西。”陆烬的声音低沉,“只是没想到,先咬钩的,会是这么一条小杂鱼。”
林芷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轻声道:“杂鱼后面,往往跟着大鱼。”
病房内的暗流并未因为抓住一个泄密者而平息,反而预示着更深、更浑浊的漩涡,正在悄然形成。内部的清洗,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外部的“老鬼”和那份漫长的名单,依旧在阴影中,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