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仿佛成了划分两个世界的界限。门内,是权衡、命令与无形的墙;门外,是悬而未决的真相、含冤的亡魂与压抑的怒火。
陆烬的办公桌上,关于顾云深案、苏婷案、“老鬼”以及那份冗长名单的所有卷宗,被一一贴上封条,编号入库。动作机械而沉默,每一个封条落下,都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参与此案的每一个人脸上。周野负责执行封存,他的动作很重,嘴唇抿得发白,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较劲。
支队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往日的忙碌与斗志被一种诡异的安静取代,同事们交换眼神时都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晦暗。张天华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灰隼”的强行介入和上级的急刹车,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与迷茫。
陆烬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整天没有出来。送进去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摆在门口。林芷去看过他一次,隔着门也能感受到里面弥漫的那种近乎凝滞的、压抑的风暴。她没有敲门,只是默默站了一会儿,然后离开。
她知道,陆烬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破局的方法。
明面上的调查被终止,但嗅觉的记忆无法被封存。林芷回到了自己的气味分析室,这里暂时还未被列入封存范围。她反锁了门,拉上窗帘,在昏暗的光线下,打开了个人电脑。屏幕上,不是任何官方文件,而是她自己整理的、密密麻麻的气味笔记、化学结构式草图,以及所有与案件相关人物的气味侧写。
她没有动用任何被封存的证物,仅仅依靠自己大脑中储存的、无数次的“嗅闻”记忆。她开始重新“翻阅”这些无形的档案。
从苏婷公寓那缕最初的、冰冷的“深渊”香气,到发布会休息室里顾云深身上那款带着侵略性麝香的古龙水;从地下实验室里催化剂尖锐的化学气息,到“海螺号”甲板上混杂着海风的、淡淡的同类气味;从“老鬼”工装上那阴郁的机油铁锈,到黑石山矿坑里新鲜的金属切割与血腥……
气味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她脑海中悬浮、旋转、碰撞。她尝试着用一种全新的、不受案件卷宗逻辑束缚的方式去组合它们。不再仅仅追寻“老鬼”或者某个代号,而是试图理解整个气味网络所描绘出的、那个隐藏在顾云深背后的、更大的轮廓。
“灰隼”的出现,以及他那句“有些名字不是你们能动的”,像一根刺,扎在她的思维里。这意味着名单上存在某个或某些极度危险的节点,连特殊部门都投鼠忌器。会是“矿工”吗?还是那个从未露面的“园丁”?或者,是某个看起来完全不起眼、却连接着更恐怖存在的代号?
她回想起“灰隼”身上的气味——硝烟、冷冽须后水、无菌环境感。这是一种高度纪律化、专业化,甚至可能带有暴力属性的机构人员的气息。他介入,是为了阻止他们触及那个危险节点?还是为了抢先控制那个节点?
思考间,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屏幕上自己绘制的那张“深渊”核心化学结构式。目光停留在那个被沈鸢标注为“关键酯键”的位置,也就是后来被催化剂靶向、并被电磁脉冲破坏稳定性的部位。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
顾云深追求完美和稳定,他设计的这个酯键如此脆弱,是技术局限,还是……故意留下的后门?一个只有他自己,或者极少数核心成员才知道如何触发的“自毁”或“转化”开关?
如果这个酯键的脆弱性是故意的,那么能够破坏它的,就不仅仅是他们找到的那种特定催化剂和电磁脉冲!任何符合其化学机理的干扰,都可能引发链式反应!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加速。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深渊”及其衍生物,或许并非无解!甚至可能存在着某种……普适性的中和剂!只是他们之前的研究方向被顾云深故意误导了!
这不是官方的调查,这是基于她个人能力的推理与假设。无法申请资源验证,无法形成报告。但这可能是一条全新的、隐藏在化学密码背后的路径!
她立刻开始着手,凭借记忆和对气味分子结构的理解,在电脑上模拟构建可能作用于那个关键酯键的、结构更简单、更容易获取的化合物模型。这是一项庞大而枯燥的工作,需要极强的专业知识和直觉。
与此同时,陆烬的办公室门终于打开了。他走了出来,脸色依旧不好看,眼下的乌青很重,但那股消沉的死气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他没有对任何人解释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处理着支队里其他未被叫停的常规事务,听取汇报,下达指令。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会用加密的私人手机,发出或接收一些简短的信息。周野偶尔会被他叫进办公室,低声交谈几句,然后周野便会带着某种任务离开,不再像以前那样大张旗鼓。
静默的战场,在表面的服从之下,悄然转移。一方是体制的规则与无形的压力,另一方是未曾熄灭的信念与蛰伏的利刃。
林芷在气味与分子的世界里寻找着化学的突破口;陆烬则在规则与程序的边缘,布设着人事的棋局。
他们都清楚,暂停键只能暂停官方的行动,无法暂停罪恶的蔓延,也无法暂停追求正义的脚步。在寂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正在以另一种方式,更加隐秘、也更加坚定地汇聚。
风暴眼内的平静,往往预示着更剧烈的能量正在积蓄。而当这股能量再次爆发时,其方向与威力,或许将超出所有设局者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