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夜，带着海潮退去后的湿咸和静谧。“寻常花铺”早已打烊，卷帘门拉下一半，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张函瑞正蹲在地上，清点着明天需要补货的花材清单，计算着这个月的收支。数字并不好看，勉强维持盈亏平衡。
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准备起身关门。就在这时，卷帘门外投下一片阴影，完全挡住了外面路灯的光线。
有人。
张函瑞的心莫名一跳。这个时间点，很少有客人来。他警惕地抬起头，透过半拉的卷帘门缝隙，看到了一双锃亮的、价格不菲的男士皮鞋。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脊椎。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伸手，想要将卷帘门彻底拉下锁死！
然而，门外的人动作更快。
一只骨节分明、戴着名贵腕表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抵住了正在下落的卷帘门！金属门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张函瑞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额头青筋凸起，可那只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卷帘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外面向上猛地掀开，撞在顶框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
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将门口本就狭窄的空间完全笼罩。五年时光似乎未曾在他身上留下太多风霜，只是将那身冷厉的气场淬炼得更加深沉骇人。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勾勒出宽肩窄腰，领口随意敞开，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衬衫。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暗夜里捕食的猛兽，锐利、冰冷，带着积压了五年、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疯狂和偏执，死死地锁在张函瑞脸上。
是左奇函。
张函瑞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擂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来了。
他还是找来了。
左奇函一步步走进花店。他的脚步很沉，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与他周身冰冷的戾气格格不入。他的目光像扫描仪，一寸寸地掠过这间狭小、简陋，却充满了张函瑞生活气息的店铺，最终，再次定格在那个脸色惨白、如同被钉在原地的人身上。
五年。
近两千个日夜的寻找、煎熬、暴怒和绝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翻滚的墨色。
他停在张函瑞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巨大的身高差带来强烈的压迫感，阴影将张函瑞完全吞噬。
“躲够了？”左奇函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石磨过，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危险的风暴前兆。
张函瑞猛地回过神，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向后退去，撞翻了身后的一个水桶，脏水泼了一地，浸湿了他的裤脚。他狼狈地蜷缩在花架角落，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步步逼近的左奇函，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左奇函看着他这副如同受惊兔子般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毫不掩饰的恐惧，胸腔里那股压抑了五年的暴戾之火，轰然窜起！
他猛地俯身，一把攥紧张函瑞的衣领，将他几乎从地上提了起来！力道之大，让张函瑞瞬间呼吸困难，脸颊因为缺氧而泛起不正常的红。
“五年！”左奇函盯着他，眼底赤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张函瑞，你他妈真有种！躲了我五年！！”
他的怒吼在狭小的花店里回荡，震得花瓣似乎都在颤抖。
张函瑞被他勒得眼前发黑，双手徒劳地掰扯着他铁钳般的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哽咽。
“放开……我……”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眼泪因为生理性的痛苦和极致的恐惧，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放开你？”左奇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他凑近张函瑞，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灼热而危险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然后让你再跑一个五年？十年？一辈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毁天灭地的疯狂：“你做梦！”
“我不是……”张函瑞徒劳地挣扎，眼泪滑落，“我没有……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左奇函厉声打断他，手腕用力，将他更狠地掼在身后的花架上！花架剧烈摇晃，几个花瓶摔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花瓣和清水混着玻璃碴，溅得到处都是。
“想离开我？想过没有我的日子？”左奇函的手臂死死抵住他的咽喉，眼底是滔天的怒意和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痛楚，“张函瑞，你告诉我，这五年，你有没有一刻想起过念函？啊？！”
念函……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张函瑞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他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止，身体瘫软下来，只剩下无声的、绝望的流泪。
看着他这副模样，左奇函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鲜血淋漓。他猛地松开手。
张函瑞像断了线的木偶，顺着花架滑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左奇函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个蜷缩成一团、哭得不能自已的人。花店里一片狼藉，破碎的花瓶，散落的花瓣，泼洒的脏水，如同他们之间破碎不堪的关系。
冰冷的暴怒过后，是更深的、无力的疲惫和……一种连他自己都厌恶的，看到这个人眼泪时，无法抑制的心软。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疯狂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偏执的、不容置疑的冰冷。
他蹲下身，与张函瑞平视。伸手，不是粗暴的拉扯，而是用指腹，有些粗粝地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跟我回去。”左奇函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更令人绝望的、斩钉截铁的力度，“念函需要你。”
张函瑞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抗拒：“不……”
“你没有说不的权利。”左奇函打断他，眼神冰冷如铁，“五年前我给过你选择，是你自己放弃了。”
他站起身，不再看张函瑞绝望的眼神，拿出手机，拨通电话，语气恢复了商人的冷酷和效率：
“安排一下，今晚回B市。”
“这里，”他扫了一眼狼藉的花店，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处理干净。”
说完，他弯腰，不顾张函瑞微弱的挣扎，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动作强势，不容拒绝。
“放开我！左奇函！你不能这样！！”张函瑞在他怀里徒劳地踢打着，声音嘶哑绝望。
左奇函充耳不闻，抱着他，大步走出这片狼藉，走出这间他藏匿了五年的“寻常花铺”，走向门外那辆早已等候多时的、如同黑色怪兽般的轿车。
车门打开，将张函瑞所有的挣扎和哭喊，尽数吞没。
卷帘门在他身后缓缓落下，最终“咔哒”一声，彻底锁死。
如同五年前那个傍晚一样。
他再一次，被他亲手抓回了那个，华丽而冰冷的牢笼。
南方的夜，依旧潮湿静谧。
只是那间曾经亮着昏黄灯光的小小花店，今夜，再无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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