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线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将冰冷的光斑投在卧室昂贵的地毯上。张函瑞维持着蜷缩在门后的姿势,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只有偶尔细微的颤抖,证明他还活着。电子锁落下的“嘀”声,如同最终的审判,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然后是电子锁解除的、细微的“咔哒”声。
张函瑞的心脏猛地一缩,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刺猬。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没有预想中左奇函那高大的、带着压迫感的身影。缝隙里,先探进来一个小脑袋。
黑色的、柔软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然后是一双黑亮亮的、带着几分怯生生和巨大好奇的眼睛。那眼睛的形状,像极了左奇函,狭长而深邃,但眼神却干净得像山涧的泉水,没有左奇函那种与生俱来的冷厉和审视。
小家伙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合身的小睡衣,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有些旧了的毛绒兔子。他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张函瑞,小嘴微微张着,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期待?
张函瑞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止了。
他看着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看着他酷似左奇函、却又奇异地融合了某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线条的眉眼,看着他怀中那个眼熟的、五年前他随手放在婴儿床边的毛绒兔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倒流。
是……念函。
他的儿子。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尖锐痛楚和无法言喻酸软的洪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他的眼眶瞬间通红,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视线迅速模糊。
他张了张嘴,想发出一点声音,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沙石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压抑的哽咽。
左念函似乎被他的眼泪吓到了,小小的身体往后缩了一下,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但他没有跑开,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兔子,小声地、带着不确定地,试探着喊了一声:
“……爹地?”
那声音很轻,很软,带着孩童特有的糯意,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张函瑞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爹地……
这个他五年未曾听到,也不敢去想的称呼。
泪水流得更凶。他用力点头,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朝着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伸出手臂,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念函……是爹地……是爹地……”
他泣不成声。
左念函看着他伸出的手,和他脸上汹涌的泪水,犹豫了几秒钟。那双酷似左奇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复杂的情绪,有陌生,有好奇,还有一丝……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渴望已久的依恋。
最终,他松开了门框,迈开小腿,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张函瑞面前。
他没有立刻扑进张函瑞怀里,而是停在他面前,仰着小脸,认真地看着他流泪的脸,然后伸出小小的、柔软的手,有些笨拙地,去擦张函瑞脸上的泪水。
“不哭。”小家伙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像是在模仿大人哄他的样子。
那带着奶香和温热温度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张函瑞所有的盔甲和伪装。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伸出手,将眼前这个小小的、温暖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弥补这五年错失的所有时光。
左念函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也伸出短短的手臂,抱住了张函瑞的脖子,将小脸埋进了他的颈窝。怀里那个旧旧的毛绒兔子,被挤在两人中间。
张函瑞感受着怀里那真实而柔软的触感,感受着儿子身上传来的、带着奶香的温热气息,感受着他细微的、依赖的呼吸……五年的分离,五年的思念,五年的痛苦和绝望,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抱着儿子,在这个冰冷陌生的房间里,失声痛哭。哭得像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
左念函安静地被他抱着,小手一下下地、学着拍打他的后背,像是在无声地安慰。
不知哭了多久,张函瑞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他稍微松开一些怀抱,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小家伙也正抬头看着他,黑亮的眼睛里没有了最初的怯生,多了几分亲近和依赖。
“爹地,”左念函小声开口,指了指张函瑞红肿的眼睛,“你哭起来,不好看。”
稚嫩的话语,让张函瑞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又酸又软。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好,爹地不哭了。”
他仔细端详着儿子的脸,手指颤抖地、极轻地抚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这就是他的念函。他离开时,还是襁褓里一个小小的、只会哭闹的婴儿,如今,已经长成了会说话、会走路、有着自己小小情绪的孩子。
“念函……”他哽咽着,一遍遍叫着儿子的名字,仿佛要将这五年缺失的呼唤,一次性补回来。
左念函似乎也很享受这种亲昵,往他怀里又蹭了蹭,小声说:“爸爸说,爹地去了很远的地方。现在,回来了。”
爸爸……
张函瑞的心猛地一沉。他抬起头,看向门口。
左奇函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斜倚着门框,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沉默地看着他们。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深邃,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接触到张函瑞的目光,左奇函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移开了视线,转身离开了门口,将空间留给了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
但他的存在,就像一道无形的阴影,始终笼罩着这片刻的温情。
张函瑞收回目光,将怀里的儿子抱得更紧了些。
儿子回到了他怀里。
可他也彻底落入了左奇函为他打造的、更加坚固的牢笼之中。
这一次,牵绊住他的,不仅仅是左奇函的偏执,还有怀里这个他无法割舍的、血脉相连的孩子。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相拥的母子身上,却驱不散张函瑞心底那越聚越浓的、冰冷的绝望。
他得到了朝思暮想的儿子。
却也永远地,失去了逃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