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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里的日子,像一潭被投入巨石后,表面逐渐恢复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的死水。
左念函的存在,是这冰冷牢笼里唯一的光源,也是捆住张函瑞最牢固的那根锁链。小家伙似乎很快适应了“爹地”的回归,黏张函瑞黏得厉害。他会拉着张函瑞的手,带他看自己满屋子的玩具,用稚嫩的语言讲述幼儿园的趣事,晚上一定要蜷在张函瑞怀里,听着他沙哑不成调的摇篮曲才能入睡。
张函瑞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了儿子身上。他细心照顾他的起居,陪他玩耍,耐心回答他无数个“为什么”。只有在面对念函时,他眼底那层厚重的冰霜才会稍稍融化,流露出几分真实的、属于活人的温度。
然而,一旦离开孩子的视线,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便如影随形。
左奇函将他看得极紧。别墅内外安保森严,几乎没有任何死角。张函瑞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主卧、儿童房和相连的客厅区域。他的手机被收走,无法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系。别墅里的佣人和保镖对他恭敬而疏离,像一群没有感情的监视器。
左奇函本人并不常出现在生活区。他依旧很忙,早出晚归,身上时常带着酒气和属于不同场合的、陌生的香水味。但每晚,他必定会回来,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晚餐桌上。
晚餐时间,是张函瑞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刻。
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却食不知味。左奇函坐在主位,沉默地用餐,偶尔会询问念函几句幼儿园的情况,语气平淡。他对张函瑞,则大多数时候视若无睹,仿佛他只是餐厅里一件不起眼的摆设。
但张函瑞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看似不经意的目光,总会在他低头、在他给念函夹菜、在他任何细微动作时,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过来,带着审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的掌控感。
他试图抗议过,在左奇某次深夜归来,带着一身酒气靠近他时,他用力推开了他。
“别碰我!”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恐惧。
左奇函被推开,踉跄了一下,靠在墙上。他没有动怒,只是抬起眼,那双在酒精作用下有些泛红的眼睛里,翻涌着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哀的嘲讽。
“不碰你?”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张函瑞,你以为我费尽心思把你找回来,是为了放在这里当花瓶看的?”
他一步步逼近,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危险的气息:“你是我的。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我的。这一点,你五年前没认清,现在,最好认清楚。”
那天晚上,张函瑞没有反抗到底。不是因为屈服,而是因为左念函被他们的动静惊醒,站在卧室门口,揉着惺忪的睡眼,怯生生地问:“爸爸,爹地,你们在吵架吗?”
那一刻,所有的挣扎和屈辱,都在儿子纯真而担忧的目光中,化为了更深的无力。
他不能再在儿子面前,上演这些不堪的戏码。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除了面对念函时必要的交流,他几乎不再开口。像一只被拔掉了所有利爪和尖牙的困兽,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他开始长时间地坐在儿童房的地毯上,看着念函玩耍,眼神放空。有时,他会无意识地抚摸自己手腕上那道浅粉色的疤痕。那里不再有锐痛,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提醒着他过往挣扎的触感。
逃跑的念头,如同灰烬下的火星,并未完全熄灭,却被现实和孩子这两座大山,死死压住。
他看不到出路。
这天,左奇函难得没有应酬,下午便回到了别墅。他走进客厅时,张函瑞正坐在地毯上,陪着念函拼一幅巨大的航天飞机乐高。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父子两人身上,画面看起来甚至有种诡异的温馨。
左奇函的脚步顿住了,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
张函瑞察觉到他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帮儿子寻找着下一块合适的积木。只有微微抿紧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左念函看到爸爸,高兴地举起手里拼了一半的飞机模型:“爸爸!看!我和爹地拼的!”
左奇函走过去,在张函瑞身边蹲下。他没有看模型,目光却落在张函瑞低垂的、露出一段白皙后颈的侧脸上。
“嗯,拼得很好。”他随口应着儿子,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的靠近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混合着他身上惯有的冷冽气息。张函瑞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几乎想要立刻起身逃离。
左奇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伸出手,不是碰他,而是拿起了地板上另一块乐高零件,递到念函手里。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掌控一切的力度。
“这里,应该用这个。”他对儿子说,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张函瑞紧绷的侧脸。
张函瑞猛地站起身。
“我有点累,回房休息一下。”他声音干涩,不等左奇函回应,便匆匆转身,几乎是逃离了客厅。
左奇函看着他仓皇离开的背影,眸色沉了沉,没有说话。
左念函仰着小脸,看看爸爸,又看看爹地离开的方向,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懵懂的困惑。
张函瑞回到冰冷的主卧,背靠着房门,缓缓滑坐在地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带着一种屈辱的、无法摆脱的恐慌。
他逃不掉。
无论他躲到哪里,左奇函的影子,左奇函的气息,左奇函那无所不在的掌控,都如影随形。
这座别墅,这个男人,还有他们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血脉羁绊,共同织成了一张巨大而坚韧的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
他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道疤痕,眼神空洞。
难道余生,都要这样度过吗?
在冰冷的牢笼里,扮演一个沉默的、没有灵魂的傀儡,依靠着对儿子的那点爱意,苟延残喘?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
光明渐逝,漫长的黑夜,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