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赶路的四人头顶。风从噬魂雾的方向吹过来,裹着潮湿的土腥气,刮过林野耳边时,还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呜咽,像极了囚笼寨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哭声。苏清月把最后一块干柴添进篝火,火星“噼啪”炸开,在黑暗里溅起细碎的光,勉强将四人周围的寒意驱散了些。
林野正坐在一块青石上擦短刃,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她的动作顿了顿,眼角余光瞥见温叙正摩挲着医药箱的金属搭扣,指节泛白,像是有话想说。这一路从囚笼寨往噬魂雾走,温叙话不多,只偶尔在苏清月整理物资时搭把手,或是给大家处理路上被荆棘划破的小伤口,此刻却盯着跳动的火苗出神,连指尖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累了就歇会儿,离噬魂雾还有两天路程,今晚不用赶夜路。”苏清月递过去一块烤得温热的饼,声音放得轻。温叙接过,指尖碰了碰饼的温度,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只在嘴角勾了个浅淡的弧度。
“不是累,就是看着这火,想起点以前的事。”他咬了口饼,慢慢咀嚼着,像是在斟酌词句。陆沉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地面,暗河的水流在土壤下轻轻涌动,却没发出一点声响——他似乎察觉到温叙的情绪,连平时微蹙的眉头都舒展了些,只安静地听着。
林野把短刃收进鞘里,抬头看向温叙:“想说就说,我们几个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篝火的光落在温叙脸上,映出他眼底的细碎光影。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轻:“我小时候,家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我爸以前是做小生意的,总说要让我们过好日子,可在我十岁那年,他留了张字条就走了,说去海城找机会,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顿了顿,指尖又摸了摸医药箱,像是在抓什么支撑:“我妈那时候天天哭,身体也不好,家里的活儿全压在她身上。我看着心疼,就总往巷口的诊所跑——诊所的老大夫心善,看我可怜,偶尔会教我认些草药,让我帮着拿拿东西。我那时候觉得,要是能学会看病,就能帮我妈减轻点负担,至少她生病的时候,我不用只能看着哭。”
“可去诊所的路不好走。”温叙的声音低了些,火光下能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学校里的同学知道我爸跑了,总围着我骂,说我是‘没爹的野种’,说我妈是‘留不住男人的扫把星’。他们不打我,就跟着我骂,在我课本上画丑画,把我的书包藏起来。我回家跟我妈说,她总说‘他们就是闹着玩,你别往心里去’;我跟老师说,老师看我身上没伤,也只说‘同学间要和睦’。”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像是还能想起当时的无力感:“那时候我总躲在诊所的后院哭,觉得自己特别没用,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更别说保护我妈了。直到有一天放学,我走在河边,看见一个男孩躺在芦苇丛里,身上湿淋淋的,尾巴上还缠着渔网,渗着血——现在想起来,那尾巴的鳞片,跟陆沉你现原形时的颜色一模一样。”
陆沉的指尖猛地收紧,落在地面的手顿了顿,暗河的水流也跟着滞了一瞬。他抬眼看向温叙,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震动,却没打断他的话。
“我当时也怕,可他看着太疼了,缩在那里发抖,跟我被欺负的时候一模一样。”温叙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回忆的温度,“我身上揣着我妈给我的五块钱,本来是想买作业本的,可我看着他,就把钱掏出来,跑到镇上的渔具店,让老板帮我拿了把小剪刀,还买了点纱布和碘酒。我蹲在芦苇丛里,手忙脚乱地帮他剪渔网、擦药,他当时没说话,就睁着眼睛看我,那眼神亮得像星星,跟囚笼寨里那些孩子蒙了灰的眼睛完全不一样。”
“他临走的时候,跟我说‘能遇到我真好’。”温叙忽然笑了,这次的笑意真切了些,落在眼底,“我当时站在河边,看着他尾巴扫过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我手背上,凉丝丝的。我突然就觉得,原来我不是没用的——我可以一边因为别人的骂声焦虑到晚上睡不着觉,一边蹲在芦苇丛里,给一个陌生的男孩处理伤口;我可以自己躲在角落里哭,却还能给别人一点温暖。那时候我就想,没人能救我没关系,我想救救别人。”
篝火的火星又炸开一朵,落在温叙的裤脚上,他下意识地拂了拂,转头看向陆沉,眼神里带着点释然:“后来我考上大学,学了医,又考了法医资格证,第一次去法院对接案子的时候,看见你坐在原告席上,身上穿着西装,可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笑的时候,眼角的弧度跟当年那个躺在芦苇丛里的男孩一模一样。我当时还不敢确定,直到有一次案子结束,你跟我说‘温法医,当年河边的剪刀,我还留着’,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是你。”
陆沉的喉结动了动,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温和了些:“那把剪刀我一直带在身上,渔网的碎片也留着。当年若不是你,我可能撑不到回到族里。”他没说更多,可眼神里的感激却藏不住,像暗河里悄悄涌上来的暖流,绕着温叙的脚边,轻轻打转。
苏清月听得眼眶有点红,她拿出水壶递给温叙:“都过去了,现在你不仅救了别人,还找到了我们这些朋友。”温叙接过水壶,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就看见林野忽然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眉头紧紧皱着,脸色比刚才白了些。
“林野,你怎么了?”苏清月立刻凑过去,伸手想摸她的额头,却被林野轻轻避开了。林野的眼神有些迷茫,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她看着篝火,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点不确定:“刚才听温叙说往事,我突然想起在舌灵那里的事——舌灵当时跟我说,我有一个妹妹,叫林夕。”
“林夕?”苏清月愣了一下,她跟林野认识这么久,从没听过林野提过有妹妹。温叙也停下了喝水的动作,看向林野,眼神里带着关心;陆沉更是直起身,指尖的暗河水流微微加快,像是在警惕周围的动静,又像是在担心林野的状态。
林野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困惑:“我不记得有这么个妹妹。我从小就是一个人长大的,孤儿院的院长说我是被人放在门口的,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妹妹了。可舌灵的话又太清楚了,它说‘你妹妹在等你’,还说‘林夕的眼睛跟你一样’。”
她抬手抓了抓头发,显得有些烦躁:“我这几天总想起这句话,越想越乱。有时候觉得舌灵是在骗我,可有时候又觉得,好像真的有什么事被我忘了——就像脑子里有一块空白,怎么都填不上。”
篝火的光映在林野脸上,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底的迷茫像被风吹散的雾,却又聚不起来,连带着周围的气氛都变得有些沉重。苏清月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别着急,舌灵的话本来就真假难辨,也许只是它用来扰乱我们的手段。等我们过了噬魂雾,找到噬灵草,再慢慢查这件事也不迟。”
陆沉也点了点头,声音沉稳:“如果真有林夕这个人,我们会帮你找到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应对噬魂雾,别让这件事影响了接下来的计划。”
温叙把医药箱放在身边,看着林野:“要是你晚上睡不着,或者想起什么,随时叫我。有时候情绪太乱,说出来会好很多。”
林野看着三人关切的眼神,心里的烦躁稍稍平复了些。她点了点头,重新靠回青石上,看向篝火外的黑暗——那里是噬魂雾的方向,沉沉的夜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而林夕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连带着去噬魂雾的路,都多了几分未知的迷茫。
篝火渐渐小了些,风又吹了过来,这次却没那么冷了。四人沉默着,各有各的心思,只有火星偶尔炸开的声音,在夜色里轻轻回荡。温叙的往事像一粒种子,落在了四人之间,让彼此的距离更近了些;而林野的困惑,却像一层薄雾,笼罩在去噬魂雾的路上,让接下来的行程,多了几分不确定的重量。
“不管怎么样,先找到噬灵草再说。”林野忽然开口,声音又恢复了平时的坚定,她看向三人,眼神里的迷茫褪去了些,多了几分决心,“至于林夕,总有一天我会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清月点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我们一起。”陆沉和温叙也跟着点头,篝火的光落在他们身上,把四个身影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像是在对抗这夜色里的所有未知。
夜色渐深,篝火慢慢变成了一堆灰烬,只有余温还留在原地。四人靠在一起休息,呼吸渐渐变得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