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画室的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光影，像琴键般整齐排列。林奈推开画室门时，鼻尖先闻到了松节油混着栀子花香的味道——江言之大概又从窗台上摘了新的花，此刻正插在墙角的玻璃瓶里，雪白的花瓣沾着露水，把整个屋子都染得清甜。

她抬眼望去，江言之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背对着门，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肩线。他手里转着块橡皮，指节随着动作轻轻起伏，面前摊着的素描本上，画了半朵含苞的栀子花，铅笔线条细腻得连花瓣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早啊。”林奈放下画具袋，拉链的声响惊动了他。她心里有点雀跃——那花苞的形状，分明是她昨天带回家的那束里最大的那朵，此刻被他画在纸上，像被定格的月光。

江言之猛地转过身，转橡皮的手顿了顿，指尖在素描本上蹭出浅淡的灰痕。他把本子往旁边推了推，像是不想让她看清，耳尖却先红了：“早。”目光扫过门口，又补充道，“温然没来？”

“他说今天要去图书馆查资料，晚点到。”林奈一边整理颜料盒，一边偷偷瞥他的画。晨光落在他侧脸，把他长长的睫毛照得透亮，“你画的栀子花真像，花瓣上的纹路都画出来了。”她记得自己昨天插花时，特意把那朵花苞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原来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江言之的耳尖泛起更深的红，拿起橡皮在纸上轻轻擦了擦，把花苞边缘的线条晕得更柔和些：“随便画画。”说着，他把那块被转得有些发热的橡皮递过来，指尖还残留着转橡皮时蹭出的温度，“你的橡皮不是上周弄丢了吗？这个给你。”

那是块普通的白色橡皮，边角被磨得圆润，侧面印着半模糊的小熊图案，看起来用了很久。林奈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像被羽毛扫过似的痒，顺着手臂爬到心脏。“谢谢，我正愁没橡皮用呢。”她把橡皮塞进铅笔盒，金属盒盖合上时发出轻响，忽然发现橡皮侧面有道浅浅的裂痕，像是被人用小刀小心划开又粘好的，缝隙里似乎还藏着什么。

“对了，”江言之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的画具袋上，那里露出半截用了一半的炭笔——还是上周温然借她的。“你上次说想要的那款炭笔，我带了一盒新的，在你椅子底下。”

林奈弯腰去看，果然摸到个印着雪松图案的深蓝色盒子，正是她上次在美术用品店多看了两眼的牌子。老板说那是进口的软炭，画人像时能晕出很柔和的阴影，她当时嫌贵没买，只随口跟赵晓曼提过一句。心里暖烘烘的，刚想道谢，却听见他又说：“别总用温然给的那支，笔芯太硬，不好控线。”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周温然借她的炭笔。那支笔确实有点硌手，可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抬头时，正撞见江言之飞快移开的目光，耳根红得像被晨光烤过的草莓，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画室里渐渐热闹起来，几个同学围在温然的座位旁讨论昨天的作业，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林奈铺开素描纸，开始画静物台上的陶罐，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江言之就坐在对面，偶尔抬眼看看她的画，又迅速低下头，在自己的本子上涂涂画画，铅笔尖在纸上戳出细碎的声响。

画到中途，林奈想修改陶罐颈部的线条，拿起那块新得的橡皮擦了擦。不知怎的，橡皮侧面的裂痕忽然松开，一张小纸条从里面掉了出来，像只白蝴蝶般飘落在画纸上，停在陶罐的阴影里。

她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有只手攥住了呼吸。那是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小纸片，边缘有点毛糙，显然是被人小心撕下来的。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笔画有些用力，笔尖几乎戳透了纸背：“周六下午三点，植物园的温室有新品种兰花展，听说你喜欢蝴蝶兰。”

字迹笔锋锐利，带着股倔强的劲儿，正是江言之的字。林奈捏着纸条的指尖微微发颤，纸角被捏出浅浅的褶皱。她想起上周在画室看书时，确实跟赵晓曼说过喜欢蝴蝶兰，尤其是紫色的那种，像被染了夜色的翅膀——原来他听见了，还记在了心里。

“这是……”她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江言之慌张的眼神。他显然没料到纸条会掉出来，手里的铅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画室里格外突兀。周围的同学闻声看过来，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泼了胭脂，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

“我……”江言之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被自己的呼吸呛了一下，咳嗽起来，“那是……我随便写的，你要是不想去……”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像被揉皱的纸，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手却紧紧攥着素描本的边缘，指节泛白。

“我想去。”林奈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心里却像揣了只乱撞的小兔子，跳得快要撞碎胸腔。她把纸条小心翼翼地夹进素描本，指尖还在微微发颤，纸背的折痕硌着掌心，带来一阵滚烫的暖意，“蝴蝶兰的紫色特别好看，我一直想去看。”

江言之愣住了，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像是落了星光，瞬间亮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捡起地上的铅笔，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那……我去买票？”他的声音带着点试探的小心翼翼，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好啊。”林奈低头看着画纸上的光影，忽然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暖，连空气里的松节油味，都变得甜甜的。她偷偷用余光看他，发现他正低头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的地方，隐约是“植物园”三个字。

这时，温然推门进来，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画册，帆布包带子勒得他肩膀微微发红。“抱歉来晚了，”他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书，“你们看我借到了什么？莫奈的素描集！里面还有他画的睡莲草稿呢。”

同学们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林奈下意识地把素描本往怀里收了收，手指按住夹着纸条的那一页，心跳又快了几分。

“林奈，要不要来看？”温然朝她招手，笑容温和，“你上次不是说想临摹睡莲的光影吗？”

林奈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江言之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平淡得听不出情绪：“林奈说想去植物园看兰花展，周六下午。”

温然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眼里的光闪了闪：“兰花展？我知道那个！听说有株黑色的蝴蝶兰，超稀有，叫‘午夜魅影’，我正想找人一起去呢。”他看向林奈，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正好我们三个可以一起，人多热闹。”

林奈的心跳莫名慢了半拍，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看着江言之，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指尖在铅笔上绕了绕，忽然站起身，拿起两人的画具：“该去上理论课了，再不走要迟到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却在路过林奈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买三张票。”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林奈捏着口袋里的橡皮，感觉那道裂痕里藏着的，不止是纸条，还有比阳光更烫的温度。她偷偷抬眼，看见江言之的背影挺得笔直，书包带子上挂着的栀子花生锈小挂件，正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摇晃——那是去年她在夜市给他买的，当时他还嫌弃地说“幼稚”，却一直挂到了现在。

理论课的教室在二楼，江言之走在前面，楼梯的阴影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林奈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刚才橡皮里的纸条，想起他画的栀子花，想起他说“我买三张票”时眼底的妥协与温柔，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阳光透过楼梯间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奈摸了摸口袋里的橡皮，那道裂痕像道藏着秘密的门，轻轻一碰，就能溢出满室的甜。她忽然觉得，周六的植物园，一定会有比蝴蝶兰更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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