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得仓促,卫府上下很快被一片忙碌的红绸裹住。
剪彩的、裁衣的、采买的,脚步声与笑语声交织着,倒显得卫礼的院落愈发安静。
她多数时候坐在窗边看书,看的是这个时代的诗集,字句里总缠着些挥不去的怅惘,像梅雨季的潮意,沾得人心里发闷。
小洁捧着新做好的嫁衣进来,那抹刺目的红晃得她眼晕。
“小姐您瞧瞧,这凤冠霞帔,上海城里怕是找不出第二件了。”
小洁小心翼翼地展开衣料,金线绣的凤凰在日光下流转着光泽。
“谢司令那边送来的料子,说是从北平特意寻来的云锦,光这手艺就费了三个月功夫。”
卫礼伸手碰了碰,指尖触到冰凉的金线,又猛地缩回来。
这谢行之是有多喜欢原主啊。
可惜可惜,原主不喜欢他。
“收起来吧。”她声音淡淡,“我还不想看。”
小洁叹了口气,刚要折起嫁衣,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管家匆匆跑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慌张。
“小姐,谢司令来了,就在前厅等着,说……说要亲自看看您的嫁妆准备得如何。”
卫礼一愣。
他来做什么?相看那日他分明是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如今却突然关心起嫁妆?
她来不及细想,已被卫夫人拉着往前厅去。
走到垂花门时,正撞见谢行之从里面出来。
他换了身便装,深色长衫熨帖笔挺,倒比穿军装时多了几分温和,只是眉宇间的冷硬依旧未减。
“爹,娘。”
他先颔首问候,目光随即落在卫礼身上。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绣着几枝兰草,衬得肤色愈发白皙。
见他看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视线。
谢行之像是没察觉她的疏离,径直道:“听说卫小姐的嫁妆还没备齐?若是有缺的,尽管跟我说,谢家还担得起。”
卫先生连忙摆手:“不不不,都备得差不多了,劳司令挂心。”
“是吗?”
谢行之视线扫过卫礼。
“我听说,卫小姐前几日还在寻些西式的书籍?”
卫礼心头一跳。
她确实让小洁去买过几本翻译过来的小说,没想到竟传到他耳朵里。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不过是闲来无事看看,司令不必放在心上。”
他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卫小姐倒是和寻常闺秀不同。”
顿了顿,他又道,“我那里有几本从国外带回的画册,或许卫小姐会喜欢,改日让人送来。”
这话听得卫家人都有些发怔。
这位谢司令,似乎和传闻里的冷硬模样不太一样?
卫礼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这副看似温和的姿态,反倒比那日的直接更让她警惕。
就像猎人对待猎物,偶尔也会放缓脚步,并非出于怜悯,只是想看看对方挣扎的模样。
“不必了。”她低声道,“无功不受禄。”
谢行之的眉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既如此,那便罢了。”
他转向卫先生。
“婚期将近,府里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差人去司令部说一声。”
说完,便带着随从离开了。
他走后,卫夫人长舒一口气:“看来谢司令也不是传言那般难相处,小礼,你嫁过去……”
“娘。”卫礼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我想回房了。”
回到院落,她看着桌上那本摊开的诗集,上面有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墨迹被泪水晕开了一点。
她不属于这里,却要在这里嫁给一个陌生的、甚至带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自处?
傍晚时分,小洁端来晚饭,神神秘秘地说。
“小姐,方才听门房说,谢司令离开时,让人把一辆西洋车停在了咱们府门外,说是……给您备的,以后出门方便。”
卫礼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他到底想做什么?用这些物质上的东西,来弥补这场婚事里她的不情愿吗?
她起身走到窗边,果然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巷口,车身锃亮,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车旁立着两个卫兵,身姿笔挺,像是在守护一件珍贵的物件。
“告诉门房,把车退回去。”她淡淡道。
“啊?”小洁急了。
“小姐,那可是谢司令的心意……”
“我不要。”
卫礼转过头,眼底带着一丝决绝。
“他要的是卫家的联姻,不是我的感激。这些东西,我受不起。”
小洁不敢再多说,只好低着头退了出去。
夜色渐深,卫礼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无形的网。
她想起谢行之那双深邃的眼睛,想起他说“这世道,能活着就不易”,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
她该如何在这场交易里,守住自己那颗来自异世的心?
辗转间,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卫礼望着窗纸,轻轻叹了口气。离下月初六,又近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