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期只剩三日时,卫礼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礼”。
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绫罗绸缎,而是谢行之让人送来的一本相册。
深棕色的皮质封面,边角烫着暗金的花纹,打开时带着淡淡的旧墨香。
第一页便是他的照片。
不是军装照,也不是便装,而是穿着学生制服的模样。
眉眼间尚带着几分青涩,坐在爬满常春藤的窗台下,手里捧着本书,阳光落在他发梢,竟柔和得不像传闻里那个手握重兵的谢司令。
卫礼指尖顿在照片上,有些发怔。
小洁凑过来看了眼,咋舌道:“原来谢司令年轻时候是这模样,倒像个学堂里的先生。”
往后翻,多是些风景照。
有北平的胡同,青石板路上覆着薄雪;有江南的水乡,乌篷船漂在雾气里;还有一张是战场的远景,硝烟弥漫中,隐约能看见插着军旗的帐篷。
照片背面都用钢笔写着日期,从五年前一直到去年。
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字迹凌厉,是他的笔锋。
“这些地方,或许你会想去看看。”
卫礼合上册子,指尖还残留着纸页的温度。
他这是什么意思?用这些过往,来缓和她的抵触吗?
她把相册塞进梳妆台的抽屉里,锁上。
不管他用意如何,这场婚事的本质不会变,她没必要去探究他的过去。
可心里那点波澜,久久没能平息。
婚期前一日,按照习俗要“上头”。
卫夫人亲自来为她梳头,桃木梳缓缓划过发丝,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稀世珍宝。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卫夫人低声念着吉语,声音里带着哽咽。
“小礼,到了谢家,凡事多忍让些。谢司令是干大事的人,性子难免急,你别跟他硬碰硬。”
卫礼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鬓边已簪上了红色的绒花,那抹红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她点点头:“娘,我知道。”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卫夫人抹了把眼泪。
“谢家老太太看着是和善人,你多孝顺她,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卫礼没再说话。
她不知道“日子总能过下去”是怎样的过法,只觉得胸口像是压着块石头,闷得喘不过气。
夜里,她躺在床上,听着隔壁院落传来的裁衣声,辗转难眠。
忽然听见窗外有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人踩在瓦片上。
她猛地坐起身,握紧了床头的银簪——这几日听多了上海滩的匪盗传闻,心里难免发紧。
“谁?”她压低声音问。
窗外静了片刻,随即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点笑意:“卫小姐,睡了吗?”
是谢行之。
卫礼愣住,走到窗边,借着月光看见墙头上立着个人影。
他穿着黑色短衫,身形挺拔,像个夜行的侠客,哪里有半分司令的模样。
“谢司令深夜到访,不怕坏了规矩?”
她隔着窗纸问,语气里带着戒备。
“明日便是婚期,规矩再大,也大不过情理。”
他的声音透过纸传来,清晰得很。
“我来,是想问问你,还有什么不愿的?”
卫礼的心猛地一跳。
她拉开窗栓,冷风吹了进来,带着夜露的湿气。
谢行之就站在墙外,月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底的认真。
“我不愿的,难道司令会改?”
她反问,声音里带着点自嘲。
他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若我说,婚后你想做什么,只要不逾矩,我都允你呢?”
卫礼怔住。
她想做什么?她想回到自己的时代,想坐在电脑前赶设计稿,想和朋友去吃火锅……这些,他能允吗?
见她不说话,谢行之又道:“你喜欢看书,我书房里的书,你都能看。你想出门,不用通报,让司机送你去便是。卫家那边,我会护着,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们。”
他说得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卫礼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变得有些陌生。
他不是那个只懂强权的军阀,也不是那个冷漠的交易者,他似乎在试着给她一点空间。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司令想要的,不过是卫家的助力,何必费这些功夫?”
谢行之的目光落在她鬓边的红绒花上,眸色深了深:“因为你是卫礼,往后是我的妻子。”
这话说得坦荡,却让卫礼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别开脸,看向远处的夜空,星星稀稀拉拉的,像撒在墨色绸缎上的碎钻。
“我知道了。”她轻声道,“司令回去吧,明日……我会如约而至。”
谢行之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跃下墙头,动作利落得像只夜猫,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卫礼关了窗,背靠着冰冷的窗棂,手却有些发烫。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妥协,还是有了别的什么念头。
窗外的风停了,月光静静地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