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透,卫礼的院落便已亮如白昼。
小洁领着几个仆妇进来时,她正坐在镜前发怔。
铜盆里的热水冒着热气,映得她眼底一片朦胧。
“小姐,该上妆了。”
小洁拿起妆匣里的胭脂,指尖都带着轻颤。
卫礼点点头,闭上眼任由她们摆布。
脂粉一层层敷上,遮住了她原本的肤色,也像要遮住她心底那些纷乱的念头。
绾发时,沉重的凤冠压在头顶,金饰碰撞的细碎声响,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真好看。”小洁望着镜中的人,眼圈泛红。
“小姐这样,谢司令见了定会欢喜。”
卫礼睁开眼,镜中的女子眉如远黛,唇若丹霞,一身繁复的凤冠霞帔衬得她身姿窈窕,却也像座精致的囚笼。
她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吉时将至,卫先生亲自将她扶上花轿。
轿帘落下的瞬间,她听见沈夫人压抑的哭声,心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爹,娘,保重。”她在轿内轻声道,声音被淹没在喧天的锣鼓里。
花轿摇摇晃晃地起行,穿过热闹的街巷。
外面是百姓的惊叹声、孩童的嬉闹声,一片喜庆洋洋,衬得轿内的卫礼愈发沉默。
她掀起轿帘一角,看街景飞速倒退,像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稳稳落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轿帘,带着淡淡的硝烟味。
谢行之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胸前别着红绸花,站在轿外看着她。
阳光落在他肩头,将他周身的冷硬柔和了几分。
他没说话,只是朝她伸出手。
卫礼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将手放进了他掌心。
他的手很暖,掌心带着薄薄的茧,握得不算紧,却让人无法挣脱。
拜堂的仪式冗长而繁琐。
她随着喜娘的指引,与他一同拜天地、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
低头的瞬间,她看见他黑色军靴上的马刺,在红毡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送入洞房后,谢行之被宾客拉着去了前院饮酒,房里只剩下卫礼和小洁。
卸下沉重的凤冠,她松了口气,只觉得脖颈都快断了。
“小姐,先喝点汤垫垫吧。”小洁端来一碗莲子羹。
卫礼刚喝了两口,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谢行之推门进来,身上带着酒气,眼神却依旧清明。
“都下去吧。”他对房里的仆妇道。
众人应声退下,小洁走时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房门关上,偌大的新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谢行之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没看她:“累了吧?”
卫礼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他喝了口茶,才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已换了身轻便的红绸嫁衣,头发松松地挽着,少了几分仪式感,多了几分家常的柔和。
“今日……”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委屈你了。”
卫礼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嘲讽,也没有敷衍,只有一种淡淡的复杂。
“司令言重了。”
她低下头,“既已嫁入谢家,便是谢家人,谈不上委屈。”
谢行之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笑了笑:“在我面前,不必这般拘谨。”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替她拨去鬓边的碎发,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拿起桌上的酒。
“喝了这杯,便是夫妻了。”
两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卫礼仰头饮尽,酒液辛辣,呛得她眼圈发红。
谢行之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眸色深了深。
“早些歇息吧,我去书房。”
卫礼愣住:“你……”
“新婚之夜,总不能让你独守空房。”
他打断她,语气平淡,“但你若不愿,我不强求。”
说完,他便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安心睡,这里很安全。”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息。
卫礼坐在床沿,看着满室的红,心里乱得像团麻。
他就这么走了?是尊重她,还是根本不在意?
她躺到床上,红绸被褥带着陌生的香气。辗转许久,才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她迷迷糊糊醒来,感觉身边的位置动了一下。
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看见谢行之躺在身侧,身上的酒气已经散了,只余淡淡的皂角香。
他睡得很沉,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卫礼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褪去了白日里的锐利,竟有几分温和。
她忽然想起那本相册里的少年,原来时光并没有将他彻底改变。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着他。
不管怎样,从今天起,他们是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