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李相夷下了云隐山,他步履轻快,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团移动的火焰,与周遭葱郁的山林形成鲜明对比。他时不时会回头看我一眼,确认我跟上了,嘴角总是噙着一抹略带得意的笑,仿佛捡到了什么有趣的宝贝。
“喂,你叫什么名字?”他一边拨开挡路的枝条,一边头也不回地问。
“冯灿。”我轻声回答。这个名字,在另一个时空,曾被他用沙哑的、痛苦的、偏执的语气反复念过。
“冯灿……”他重复了一遍,点点头,“灿若星辰,好名字。我叫李相夷。”他介绍自己时,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仿佛“李相夷”这三个字本身就代表着一段传奇的开端。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们要去哪里?”我问。
“先去前面的小镇,买匹马,然后去扬州。”他兴致勃勃地说,“听说那里很繁华,江湖人也多,正是我李相夷扬名立万的好地方!”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自信。这种光芒,在后来的李莲花眼中,早已湮灭殆尽。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酸楚。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吗?
“你一个人闯荡江湖,不怕吗?”他忽然放缓脚步,与我并肩而行,好奇地打量我。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我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怕。”我老实回答。无论是这个陌生的时代,还是身边这个尚不知命运残酷的少年,都让我感到不安。
“怕就对了!”他却哈哈一笑,拍了拍腰间悬挂的少师剑,“不过有我在,你就不用怕!我李相夷的剑,会保护你的!”
这话若是从后来的李莲花口中说出,必定带着沉甸甸的责任和或许无法兑现的无奈。但从此刻的李相夷嘴里说出来,却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充满了少年人一诺千金的赤诚。
我看着他熠熠生辉的侧脸,一时有些恍惚。那个在破柴房里连自身都难保的李莲花,与眼前这个自信能庇护所有人的少年,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到了山脚下的小镇,李相夷果然去买马。他出手阔绰,直接挑了两匹最好的骏马,将其中一匹枣红马的缰绳递给我:“会骑吗?”
我摇了摇头。在现代社会,我连马都没摸过几次。
他愣了一下,随即挠了挠头:“麻烦。”话虽这么说,他却利落地翻身上了自己的白马,然后向我伸出手,“上来,我带你一段,到了前面大点的城镇再教你。”
我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带着练剑薄茧的手,犹豫了一下。与李莲花的手不同,这双手充满了力量感和生命力。
“快点啊,磨蹭什么?”他催促道,脸上带着一丝不耐,但眼神清澈,并无邪念。
我最终还是伸出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轻轻一拉,我便借力坐到了他身前。马鞍空间有限,我的后背几乎贴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和身上淡淡的、如同阳光晒过青草般的气息。
“坐稳了!”他低喝一声,一夹马腹,白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我下意识地抓紧了马鞍的前桥,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硬。
“放松点!”李相夷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带着笑意,“我的骑术好得很,摔不着你!”
他确实骑术精湛,即使在颠簸的路上,也稳如磐石。渐渐地,我放松下来,开始感受这纵马驰骋的快意。这是与江南水乡泛舟截然不同的体验,自由,奔放,充满了生命力。
“怎么样?好玩吧?”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变化,得意地问。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不得不承认,和这样的李相夷在一起,很容易被他的活力感染,暂时忘记那些沉重的过往和未知的未来。
我们在一个小城落了脚,找了间客栈。李相夷果然开始教我骑马,他教得认真,有时见我笨手笨脚,会忍不住毒舌两句,但并无恶意,反而更像是一种少年人之间的玩闹。
他对我很好奇。好奇我的来历,好奇我为什么无处可去,更好奇我偶尔看向他时,那种复杂难言的眼神。
“冯灿,”晚上在客栈大堂吃饭时,他咬着筷子,忽然凑近我,压低声音问,“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偷偷爱慕我,所以才故意在我下山的地方等着我?”
我一口汤差点呛住,抬头对上他带着促狭和探究的目光,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你胡说什么!”我有些恼怒地瞪他。
“不是吗?”他坐回去,耸耸肩,“那你干嘛总是用那种……嗯……好像认识我很久,又好像我很可怜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他看出了端倪。
“你看错了。”我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我只是……不太习惯和陌生人同行。”
“哦——”他拉长了声音,明显不信,但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探究的意味更浓了。
夜晚,我躺在客栈的床上,辗转难眠。
李相夷的热情、直率、自信,像一团火,温暖却也灼人。他与李莲花是那样的不同。李莲花的爱,是经历了毁灭后的废墟上开出的绝望之花,带着偏执和痛楚。而李相夷……
他对我的好,更像是一种少年侠客对落难女子的仗义相助,夹杂着对神秘美人的本能好感,或许还有一丝……雏鸟破壳般对世界的好奇,而我只是他闯荡江湖路上遇到的第一个“谜题”。
他会爱上我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看着这样鲜活、明亮的他,我无法像面对李莲花那样,带着九年的失望和戒备。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被他这团炽热的火焰吸引,同时又为他即将到来的命运感到深深的悲哀。
这一次特殊的经历,像一场美丽又残忍的梦。 我遇到了最好的他,却也知道,这最好的他,终将逝去。
而我能做什么? 是尝试改变既定的轨迹,还是仅仅作为一个过客,陪他走完这最后一段无忧的旅程?
窗外,月色皎洁。 屋内,心事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