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番外：来世换你狠狠追我）

第一幕：江月

来世。江南，烟雨朦胧的三月。

他不再是金鸳盟主笛飞声，只是一个寻常镖局里，性情孤冷、眉宇间总凝着化不开寒霜的年轻镖师，名字普通，叫阿声。

押镖途经一处江畔小镇，夜色初降，江面升起薄雾，一弯新月挂上柳梢。他在客栈二楼临窗的位置独自饮酒，酒是劣质的烧刀子，呛喉，却符合他此刻想将自己放逐的心境。

然后，他看见了江边那艘画舫。

舫上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靡靡传来，一个穿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子正在舫头翩然起舞。隔得有些远，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身姿在月色灯影里旋转，水袖挥洒间，带起粼粼江光，宛如月下精灵，又似江中魅影。

阿声握着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

那舞姿，那模糊的轮廓，有一种莫名的、惊心动魄的熟悉感。像一根生了锈的针，猝不及防刺入他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泛起细密而尖锐的疼。

画舫渐渐驶近了些。他看清了那女子的脸。

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桃花眼流转间，媚意天成，偏偏眼神里带着一种与这软红十丈格格不入的疏离与清冷。她不像在取悦舫上宾客，更像是在完成一场献给她自己的、孤高的祭舞。

阿声（或者说，笛飞声转世的魂）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滞涩了一瞬。杯中劣酒泼洒出来，濡湿了他粗糙的指节，他却浑然未觉。

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这一世的江月，照着的不再是金鸳盟主与妖女，只是一个冷僻镖师，和一个……似乎沦落风尘的舞姬。

自那夜后，阿声便像是中了邪。

他借口镖局事务，在那小镇盘桓不去。他打听到，她是镇上新来不久的歌姬，名唤“阿谯”，色艺双绝，性子却极冷，等闲人难以亲近。

他开始笨拙地、沉默地追逐她的身影。

他会在她登台献艺时，坐在酒楼最偏僻的角落，要一壶最烈的酒，目光却始终胶着在台上那抹水蓝色的身影上。看她浅吟低唱，看她折腰起舞，看她面对台下那些贪婪或痴迷的目光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讥诮。

他试图接近她。

送过价值不菲的珠宝，被她原封不动地退回。 写过辞藻华丽的诗篇，被她随手弃入香炉。 他甚至在她被当地纨绔纠缠时，出手将那几人打得骨断筋折，鲜血溅上他冷硬的眉骨。

她只是远远地看着，等他料理完一切，才缓步走近，用那双依旧媚意横生、却再无前世疯狂的眸子，平静地看他一眼，递过一方干净的素帕。

“擦擦。”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像玉珠落盘，没有温度。 然后，便转身离去，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如同那夜江心捞不起的月影。

阿声握着那方带着她身上淡淡冷香的帕子，站在原地，第一次尝到了何为“求不得”的滋味。

前世，是她如影随形，是她偏执成狂，是她将满腔炽热又扭曲的爱意强加于他，他不耐，他厌弃，他视若敝履。

今生，位置调换。 他成了那个追逐的人。 而她，成了那轮高悬天际、清冷孤绝、可望不可即的明月。

他学不会那些甜言蜜语，只能用自己的方式。 她排练至深夜，他便在不远处的巷口，抱着刀，守到天明。 她随口提过喜欢某种江南罕见的糕点，他次次押镖路过府城，必定绕道去买，风雨无阻，哪怕送到她面前时，糕点早已凉透变味。 有人出言轻薄于她，不必她开口，那人第二天必定鼻青脸肿，惶惶不可终日。

他做得沉默，做得固执，做得……毫无技巧，全是近乎笨拙的本能。

一年后的上元灯节，小镇更是热闹非凡。阿声在熙攘人流中，终于拦住了独自赏灯的她。

江风拂过，吹动她鬓角碎发，也吹动他紧绷的心弦。万千花灯在她身后汇成璀璨星河，却都不及她眼中那点疏离的冷光动人。

他看着她，喉结滚动了几下，那些在心底演练过无数次的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干涩的一句： “我……我想保护你。”这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苍白可笑。

阿谯（角丽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这一世冷峻的皮囊，看到了灵魂深处那个曾经对她不屑一顾的魔头。

她忽然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了前世的妖异与疯狂，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淡的悲凉与释然。

“保护？”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飘忽得像下一刻就要散在风里，“不必了。”

她抬起手，指向江心那轮被万千灯火簇拥、却依旧孤独清冷的明月，轻声道： “你看那江月。” “它照耀过千古，何曾需要谁的保护？” “它就在那里，看得见，捞不着。” “这样，就很好。”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融入那片流光溢彩的灯海人潮，水蓝色的衣裙翻飞，像一滴终于汇入江河的水，再也寻不见踪迹。

阿声独自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又抬头看向江心那轮孤月。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他忽然明白些什么。 这一世，不是换他来追她。 而是命运给了他们一个了断。

他追逐的，不过是前世她投射在他心湖上的、一道执念的月影。 而她，早已不是那个会为爱成魔的角丽谯。

她是江月。 他是看客。

永生永世，遥望，不得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