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凝眸无限意

第一幕：边关·丑女

北境边关，风沙粗粝。镇北军大营旁的伤兵营里，总能看到一个身影。

她叫溪月，是营中负责浆洗、照料重伤员起居的杂役。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只知她脸上有一大片暗红色的胎记，从左侧眉骨蜿蜒至下颌，在粗布头巾的遮掩下仍显得格外刺目。加之她总是沉默寡言，微微佝偻着背，营中兵士私下都叫她“丑娘”。

溪月并不在意。她每日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染血衣物和痛苦的呻吟声中，用粗糙的双手和沉默的劳作，换取一点微薄的生存之资。只有在无人注意的深夜，她才会坐在营房后的小河边，摘下头巾，望着水中那轮随波晃动的冷月，眼底才会流露出一丝与这粗粝环境格格不入的、极淡的怅惘。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在等一个人。等一个……眼神。

第二幕：惊鸿·将军

镇北军来了位新的主将，姓李，名烬。曾是京中最耀眼的少年将军，家世显赫，容貌如玉，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不知是多少闺阁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只因性情过于刚直，触怒天颜，被发配到这苦寒之地。

李烬的到来，让整个沉闷的军营都为之一振。他整顿军务，亲自操练，身先士卒，很快赢得了将士们的敬畏。只是他眉宇间总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人也愈发沉默冷峻。

那日，李烬巡视伤兵营，查看几名重伤垂危的老兵情况。营内气味混杂，哀嚎不断。他皱着眉，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一个正费力拧干厚重血衣的背影上。

那背影单薄，动作却异常沉稳。许是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溪月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玉面将军。他穿着银甲，风尘仆仆，却难掩其清俊如玉的容貌和通身的凛然气度。只是……他的眼神，为何如此……复杂？震惊，探究，茫然，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仿佛穿透了无尽时光的悲恸？

李烬也看到了她的脸。那片狰狞的胎记，并未让他露出丝毫鄙夷或惊惧。他的目光，死死锁住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不像边关女子常见的粗糙或麻木，也不带讨好与怯懦。清澈，沉静，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眼底深处，仿佛藏着万千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带着一种与这具卑微躯壳全然不符的、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温柔。

这双眼睛……

李烬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一个模糊的、红衣烈烈的身影，一片移动的、带着药香的木楼，一盏随波逐流的莲花灯……无数破碎的光影在他脑中疯狂闪现，却又抓不住分毫。

“将、将军？”身旁的副将见他神色不对，低声提醒。

李烬猛地回神，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却依旧无法从那双眼睛上移开。

溪月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想用手去遮挡脸上的胎记，头也垂得更低。

“你……”李烬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叫什么名字？”

“回、回将军，奴婢……溪月。”她的声音很低，带着边关女子特有的沙哑，却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头的几分躁动。

溪月……江溪映月。

李烬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那股莫名的熟悉感与悸动愈发强烈。

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

第三幕：靠近·星火

自那日后，李烬发现自己总会不自觉地留意那个叫溪月的丑女。

他看到她在伤兵痛苦的呻吟声中，耐心地喂药擦身，动作轻柔。 看到她在冰凉的河水里浆洗厚重的军服，双手冻得通红开裂，却从不抱怨。 看到她在无人处，望着月亮发呆时，侧脸那抹与胎记无关的、宁静的轮廓。

他越来越确定，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边关杂役。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靠近。 有时是巡视时“恰好”路过她劳作的地方。 有时会以体恤下情为由，赏她一些治疗冻疮的伤药。 甚至有一次，他在校场演练新阵法不慎被木枪划伤手臂，军医包扎时，他竟鬼使神差地指名让在一旁打下手的溪月来换药。

溪月起初是惶恐的，畏惧的。她不懂这位高高在上的将军，为何会对她这个丑陋的杂役另眼相看。她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不敢有半分逾越。

可李烬的靠近，是沉默而坚定的。他不说什么暧昧的话，只是用行动表示着他的关注。他的目光不再是最初的震惊与探究，而是渐渐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带着怜惜与……她不敢深究的温柔。

一次夜巡，李烬发现溪月独自一人坐在河边，对着水面倒影，轻轻抚摸着脸上的胎记，眼神是罕见的脆弱。他脚步顿住，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的阴影里，陪着她，直到她重新戴上头巾，默默离开。

那一刻，李烬清晰地感觉到，心脏某个空缺的角落，正在被这个看似卑微、灵魂却异常坚韧明亮的女子，一点点填满。

第四幕：烈焰·真心

边关战事骤起，敌军夜袭，一部精锐直扑防守相对薄弱的伤兵营所在的后方。

营地瞬间陷入火海与混乱。溪月本可随其他杂役撤离，她却逆着人流，冲回火场，拼死将一个行动不便的重伤老兵背了出来。火光映亮了她布满汗水和烟尘的脸，那片胎记在跳跃的烈焰下，竟不再显得狰狞，反而透出一种决绝勇敢的光芒。

就在她再次冲入火海，想去救第二个伤员时，一根燃烧的横梁带着火星向她砸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色的身影如疾电般掠过，猛地将她扑倒在地，用后背硬生生扛住了那沉重的燃烧物！

“呃……”李烬闷哼一声，灼热的痛感瞬间传来。

溪月惊魂未定，抬头便对上了李烬近在咫尺的脸。他额角被擦伤，渗出血迹，眉头因疼痛而紧蹙，可那双总是清冷如玉的眸子，此刻却映着熊熊火光，无比灼热地、专注地凝视着她。

“将军！”溪月的声音带着哭腔。

“别怕。”李烬的声音因忍痛而低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他看着她被火光映亮的眼睛，那片他凝视过无数次的、沉静如青山的眸子，此刻充满了为他而起的担忧与恐惧。

前世今生的迷雾仿佛在这一刻被烈焰驱散。

什么容貌，什么身份，什么胎记……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双眼睛。 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

“溪月……”他忍着背部的剧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将压抑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带着两世沉淀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来世……我还爱你。”

溪月猛地怔住，瞳孔骤缩。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她记忆深处尘封的闸门。莲花楼的药香，摇曳的灯火，那个总爱嘴硬、却会为她捞起花灯的青色身影……无数模糊又熟悉的画面汹涌而至，与眼前这张染血却无比坚定的俊颜重合。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会找到她、爱上她的灵魂，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

“嗯。”

火光映照着相拥的两人，一个银甲染血，玉面蒙尘；一个粗布麻衣，胎记鲜明。

却在这一刻，美得惊心动魄。

似曾相识在前生。 来世，我还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