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那一口偷来的酒又烈又冲，呛得冯灿眼泪汪汪，却也仿佛打通了某条淤塞的神经。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或许是这具身体深处属于“长乐郡主”的真正记忆，在极度情绪化的状态下，如同沉船碎片般浮上了意识的海面。

她做了一个混乱而清晰的梦。

梦里，不是现在这个略显清瘦孤冷的叶鼎之，而是一个眉眼更稚嫩、笑容却同样带着几分落拓不羁的小小少年，他有个更简单随意的名字——叶云。

那是很多年前的乾东城，阳光明媚得刺眼。

小小的冯灿，穿着绫罗绸缎，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却总喜欢叉着腰，对另一个同样年纪、眉目如画、但总带着点不耐烦表情的小男孩颐指气使。

“百里东君！你又偷懒不练剑！我要去告诉侯爷！” “百里东君！你酿的这是什么鬼东西，酸死了！快扔掉！” “百里东君！你敢不理我？看我不把你的酒曲都喂狗！”

那个叫百里东君的小男孩，总是被她气得跳脚，两人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你追我打、鸡飞狗跳的戏码。他是镇西侯府备受期待的小公子，她是皇室娇宠的郡主，他们是乾东城人尽皆知的“小冤家”、“小对头”。

然而，画面一转。

当那个叫“叶云”的小少年出现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叶云似乎总是很安静，不像百里东君那样容易被点燃。他会坐在墙头，看着她和百里东君吵架，然后无奈地笑笑。当冯灿被百里东君气得掉眼泪（真假参半）时，叶云会默默递过来一颗用油纸包好的糖。当冯灿恶作剧过头，被大人责罚时，叶云会偷偷给她留点心。

在小小的冯灿心里，叶云哥哥是温柔的存在，是和那个讨厌的百里东君完全不同的。她喜欢跟在叶云后面，甜甜地叫“叶云哥哥”，会把宫里新赏的、自己舍不得吃的糕点分给他，会在他练剑累了的时候，笨拙地递上自己的小手帕。

而百里东君和叶云，却是最好的兄弟。

梦里，她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在落满桃花的院子里，学着大人的样子，郑重其事地击掌为盟。

眉眼精致、带着天生贵气的百里东君，眼神亮晶晶的，大声说：“叶云！以后我当酒仙，酿出天下最好喝的酒！你就当剑仙，成为天下最厉害的剑客！我们兄弟一起，名扬天下！”

被称为叶云的小少年，笑容爽朗，用力点头：“好！东君，一言为定！你当酒仙，我当剑仙！我们一起去看看这天下到底有多大！”

阳光透过花枝，洒在两个少年身上，美好得如同画卷。而小小的冯灿，或许就躲在廊柱后面，偷偷看着，心里有点羡慕，又有点说不清的、对被排除在外的失落，于是便更加变本加厉地去“欺负”那个总是更容易被她惹毛的百里东君。

记忆的碎片戛然而止。

冯灿猛地从床榻上惊醒，额头上满是冷汗，心脏砰砰直跳，那股混合着熟悉、心酸和怅然的情绪几乎将她淹没。

原来如此……

原来那份对叶鼎之（叶云）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源于此！他们小时候真的认识，而且关系很好！而她和百里东君，从根儿上就是不对付的！

难怪百里东君看到她对叶鼎之流露出那种“特殊关注”后，反应会那么大！那不仅仅是因为她这个“死对头”突然关注别人，更是因为……她关注的是他曾经最好的兄弟！那个与他有过“酒仙剑仙”约定，却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冯灿隐约知道叶鼎之后来的命运）而走上不同道路、甚至可能反目的兄弟！

在她（原主）的记忆里，叶云后来似乎离开了，不知所踪。而百里东君，一直守着那个酿酒的梦想，和那个“名扬天下”的承诺。

她突然想起，落霞河畔，她纵马冲出，打断了百里东君与玥瑶的初遇，也打断了他那句“等我名扬天下”。当时他看她的眼神，除了恼怒，是否还有一丝被触及旧日约定的复杂？

而她，这个从小就跟他不对付、却与他兄弟交好的郡主，在失忆（？）或者因为穿越而性情有所变化（在他眼里可能是装模作样）后，突然又对叶云（叶鼎之）表现出了异样的关注……这在他眼里，算什么？是一种挑衅？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令人烦躁的背叛感？

所以他好感度暴跌！从她关注叶鼎之开始，就在跌！而她之后那场毫无形象的打架和吐口水，更是将他心中可能仅存的一点对“童年玩伴”（哪怕是死对头）的容忍，彻底摧毁了！更别提她还偷了他视若性命的酒！

-30的好感度，逻辑通顺，罪有应得！

冯灿抱着膝盖，把发烫的脸埋进去。

完了，这下全完了。

她不仅没能完成攻略任务，反而把原本就恶劣的关系，推向了仇恨的深渊。她触碰到了百里东君心底可能最在意、也最敏感的区域——关于梦想，关于承诺，关于那个名叫叶云（叶鼎之）的兄弟。

她现在该怎么办？

去跟百里东君解释，说她不是原来的冯灿？说她只是来做任务的？说她看到叶鼎之感觉熟悉是因为身体原主的记忆？

谁会信啊！只怕会被当成更大的疯子！

或者，去把酒还回去，痛哭流涕地道歉？

想到百里东君那冰冷的、嫌恶的眼神，冯灿就打了个寒颤。而且，以她（现在）的性格和（原主）的人设，这么做也太OOC了，系统第一个不答应。

冯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一边是系统任务和永世轮回的威胁，一边是跌入谷底、甚至可能无法挽回的好感度，中间还夹着一段她刚刚想起来、却更加搅浑了水的童年三角（？）关系。

她看着床底下那一排排酒坛，仿佛看到了自己岌岌可危、即将彻底玩完的攻略之路。

“叶云……叶鼎之……”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里五味杂陈，“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而百里东君你……又到底在想什么？”

混乱的思绪中，只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她偷了百里东君的酒，这笔账，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风暴，恐怕还在后头。

而她这条靠“卖惨”和“闯祸”前进的攻略之船，在天启城这片更加复杂的水域里，眼看着就要彻底倾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