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番外 · 煮酒无言

极星渊的药庐里，总是弥漫着经年不散的清苦气息。言笑执扇，守着炉上咕嘟冒泡的药壶，里面正温着那坛岁末剩下的“岁寒清酿”。酒香混合着药香，氤氲成一片独特的、属于他的寂静世界。

他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思绪却飘回了很远、很远的过去。

那时，他还不是极星渊受人尊敬的言医仙，只是一个父母早亡、被寄养在远亲药官家中的沉默孩童。他没有玩伴，唯一的乐趣，便是辨认那些晒在庭院里的、千奇百怪的药材。

一个午后，他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枚极其珍贵、能安魂定惊的“福星花”种子埋入灵土，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点蛮横的声音：

“喂！你在种什么？”

他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华丽宫装、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叉着腰，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花种。那是天玑公主，极星渊最耀眼的明珠。

他下意识想把花种藏起来，生怕被这娇蛮的公主夺去糟蹋。

谁知，小女孩却蹲了下来，托着腮帮子，眼睛亮晶晶地问：“它能开花吗？好看吗？”

他愣了愣，低声回答：“能……开淡粉色的花，很香，能让人心情变好。”

“真的？”小女孩的眼睛更亮了，“那你要好好种！等它开了花，要第一个给我看！”

从那天起，这位尊贵的小公主，便成了他这小药园的常客。她会叽叽喳喳地问他各种草药的名字和用途，会在他被其他宗室子弟嘲笑“药罐子”时，凶巴巴地瞪回去，会在他试药不适时，偷偷从宴席上给他带来甜甜的蜜饯。

她就像一束毫无预兆照进他灰暗童年里的光，鲜活，明亮，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暖。

有一次，她不知从哪儿听说，将福星花的花瓣在月夜下抛洒，能实现愿望。于是，在一个星光很好的晚上，她拉着他，偷偷溜到他的药园，将那些刚刚绽放、还带着露水的福星花瓣，笨拙地撒向天空。

“言笑言笑！你快许愿！”她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小脸上满是虔诚。

他看着月光下她沾着花瓣的睫毛，轻声问：“公主许了什么愿？”

她睁开眼，笑得像个小太阳：“我希望言笑以后能成为最厉害的医仙！还有……还有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那一刻，言笑觉得，自己贫瘠世界里所有的星光，都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守护她，似乎就是从那时起，成了刻入骨髓的习惯。

后来，年岁渐长，她依旧是公主，他却不再是能轻易靠近她的玩伴。宫闱森严，身份悬殊，他只能选择一条看似最遥远、实则能最近距离守护她的路——学医。

他拼命钻研医术，成为极星渊最年轻的医仙。他看着她变得骄纵，看着她沉迷权谋，看着她与沐齐柏周旋，看着她……渐渐忘了那个会和她一起在月下撒花瓣的“药罐子”言笑。

他心痛，却无能为力。直到沐齐柏以他的软肋（他远亲的性命和他对公主无法宣之于口的牵挂）相胁，逼他站队。他选择了表面上顺从，暗中却拼尽一切守护着昏聩的神君，化解着一次次暗中的毒手，只为保住她最后的依靠。

他看着她误解他，憎恶他，用最刻薄的语言嘲讽他。每一次，都像有细密的针扎在心上。但他从未想过解释。有些路，注定要独自走。只要她平安，恨他，也无妨。

中秋那场无声的福星花雨，是他唯一一次的“逾矩”。他知道她或许早已不记得童年的约定，但他记得。他只想在那团圆之夜，用她曾经最喜欢的方式，遥祝她安康。

再后来，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骄纵的公主，变得……他无法形容，古怪，却生机勃勃。她会端来味道恐怖的食物，会去做匪夷所思的事情，会毫无保留地信任那个叫明意的女子，会……在父君牺牲后，成长为一位真正担得起江山重量的神君。

他看着她的蜕变，心疼，又欣慰。 新年夜里，他被她和明意“联手”逼着吃下那口螺蛳粉，辛辣的味道冲得他几乎落泪，可看着她畅快得意的大笑，看着她与明意、纪伯宰之间毫无隔阂的打闹，他心中那块压抑了太久的巨石，仿佛也悄然松动了。

他明白，她有了新的、足以托付性命的朋友和伙伴。她不再需要他像过去那样，小心翼翼地、沉默地藏在阴影里守护了。

炉上的酒，温得正好。 言笑执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液清冽，映着他温润平和的眉眼。

他想起她登基时说的话：“这极星渊的好与坏，明与暗，本君都会一肩背负。” 他微微一笑，举杯，对着虚空，轻轻一敬。

青梅已熟，煮酒正香。 公主，你已长大，不再是需要躲在谁身后的小女孩。 而臣，守护您，早已成了习惯。 这份习惯，会与极星渊的岁月同在，无声，无求，直至生命的终章。

杯酒入喉，暖意融通。 窗外，又是一年新春。他的守护，换了一种方式，依旧沉默，却更加坚定从容。

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