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沙暂时停歇,难得的休整期,军营里也多了几分松弛的气息。为了犒劳将士,上头甚至请来了一位说书先生,就在校场一角摆开阵势。
那先生一拍惊堂木,嗓音洪亮:“今日,便与诸位将士分说一段百年前的旧事,关乎一位痴情王爷,与那九五至尊的传奇!”
我的心,随着他那句“百年前”微微一沉。原来,上一世信王与女帝的纠葛,已是百年尘烟。
说书人舌灿莲花,将那段被岁月模糊了细节、又添了无数后人揣测的故事娓娓道来。他讲信王如何权倾朝野,如何痴恋女帝,又如何功高震主,最终……
“那一杯鸩酒未饮,却红颜喋血,妖女代殇!”说书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戏剧性的悲怆,“信王殿下心死神伤,散尽家财,上交兵权,自请贬为庶人!此后余生,青灯古佛,不为苍生,不为社稷,只为那一人……祈福来生!”
“只为那一人……祈福来生……”
这最后一句,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割开了我心底封存的前世记忆。那杯毒酒的灼痛,羲玄抱着我颤抖的手臂,他滚烫的泪水,还有他在我耳边一字一句的祈愿……“愿你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眼眶毫无预兆地涌上一股热意,视线迅速模糊。我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那哽咽溢出喉咙。百年了,原来在世人眼中,信王的结局,竟是这般。
“冯灿?”
身边传来低沉而带着一丝疑惑的声音。我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是羲玄微微蹙眉的脸。他不知何时注意到了我的异常。
“这书说的……有那么感动?”他问道,语气里带着点军人特有的直率,似乎不太理解为何一个百年前的、与他毫不相干的故事,能让我这般动容。
我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深吸一口气,反问道:“将军……你觉得,那信王如何?”
羲玄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投向那说书人,眼神悠远,仿佛穿透了百年的时光。校场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
“为一女子,舍弃权柄,空耗余生……”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带着军人对权力的务实看法,“于国于己,似乎……并非明智之举。”
我的心微微一沉。
但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语气里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补充道:
“不过……身为男子,能倾尽所有,护一人周全,乃至……祈她来生安泰。这份执着,这份情义,倒也……算得上是个痴人。”
痴人……
这个词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叹息的意味。
我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校场的火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暖色,却照不进他眼底深处的迷雾。他评价着百年前的“信王”,如同评价一个陌生的故事人物,带着理性的评判,却又隐约有一丝被那极致情感触动的动容。
他是否,在灵魂深处,也对那份“痴”感到一丝熟悉的悸动?
“是啊……”我轻轻应和,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目光却牢牢锁在他身上,“确实是个……傻子一样的痴人。”
为了一个未必值得的人,赌上一切,包括来世。
羲玄转回头,看向我。他的目光在我微红的眼眶和带着复杂情绪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抬手,有些生硬地、象征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都是过去的事了。”他说道,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沉稳,“明日还要操练,早些休息。”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背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长。
我站在原地,夜风吹干了眼角的湿意。
羲玄,你说他是痴人。 可你每一世,不都是这样的痴人吗? 而我这只追逐着痴人的蝴蝶,又何尝不是?
百年的故事随风而散,而新的轮回,新的痴念,依旧在这烽火连天的军营中,无声地延续着。至少这一世,我站在了你身边,亲耳听你评价了“自己”,而你还因我的泪痕,给予了生硬的安慰。
这算不算,又是前进了一小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