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深的话音在空旷的书房里落下,如同最后一枚棋子叩在棋盘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件残破的汝瓷笔洗,静静地横亘在两人之间,不仅是测试的题目,更像一道幽深的裂缝,通往不可知的过去。
墨听澜没有回避他审视的目光,只是微微颔首
墨听澜(林澜)我需要仔细看看
傅砚深请便
傅砚深向后半步,倚靠在巨大的黑檀木书桌边缘,双臂环抱,姿态看似放松,但那锐利的视线却如同实质,牢牢锁在她的手上,不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墨听澜走到桌前,先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工具包里取出一副崭新的白色棉质手套,动作熟练地戴上。
这个过程,她做得缓慢而专注,既是一种专业的仪式感,也是在为自己争取片刻的心理准备。她知道,触碰这件笔洗,无异于一场豪赌。姐姐强烈的情绪残留,傅砚深冰冷的审视,都可能让她在瞬间失控。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冷冽的檀香混着古物的气息涌入肺腑,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历史感。她伸出手,指尖隔着薄薄的棉布,首先触碰的是笔洗完好无损的边缘。
触感冰凉、光滑,是上等瓷玉特有的温润。她闭上眼,努力将精神集中,试图像往常一样,去“读取”器物本身携带的记忆碎片——工匠拉坯时的专注,窑火燃烧的炽烈,历代主人摩挲留下的印记……
起初,只是一些模糊的、破碎的画面,如同信号不良的旧电视屏幕。但当她纤细的、带着微微颤抖的指尖,终于不可避免地滑向那处狰狞的残缺断面时——
轰!
一股庞大到几乎将她意识撕裂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声,猛地冲垮了她的精神防线!那不是历史的尘埃,那是新鲜得如同昨日刚刚发生的、带着血腥味的绝望!
墨听澜(林澜)“姐姐——!”
墨听澜(林澜)一个凄厉的、她永生难忘的女声在她脑海深处炸开,是墨听雪!是姐姐的声音!
墨听澜(林澜)幻象如同破碎的玻璃片,疯狂地撞击着她的视觉神经:
幻象一只纤细的、涂着蔻丹的手,死死攥着这件笔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是姐姐的手!)
幻象摇晃的视角,剧烈起伏的胸口,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喘息。(姐姐在害怕,在奔跑?)
幻象一个男人模糊而高大的背影,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声音冰冷蚀骨:“……你不该知道……交出……”(那声音……是傅砚深吗?!)
幻象刺耳的碎裂声!笔洗从手中脱出,撞击在坚硬物体上的脆响!
幻象最后定格的,是一片灼热的、吞噬一切的火焰……以及火焰深处,姐姐回头望来的最后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不甘,还有……对她(墨听澜)的担忧与告别!
墨听澜(林澜)呃……
墨听澜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痛哼。脸色在瞬间褪得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破布料,深深陷进掌心。她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不让自己当场软倒。
不能晕倒!不能在这里露出破绽!
她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这剧烈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意识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傅砚深林小姐?
傅砚深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问。他显然注意到了她瞬间的异常。那倚靠桌沿的身影微微前倾,目光中的审视更加浓重,像鹰隼锁定了猎物不自然的颤抖。
墨听澜猛地睁开眼,强迫自己从那片绝望的幻象中抽离。
眼底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恐与悲痛,被她强行压下,转化为一种极度的疲惫和……某种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不能让他看出她与听雪的联系,必须将这种反应,引导向另一个方向。
她抬起头,看向傅砚深,眼神有些涣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沙哑
墨听澜(林澜)傅先生……这件笔洗……
傅砚深怎么?
傅砚深挑眉,等待她的下文。他很好奇,这个刚才还说着“神韵”的女人,触碰了残片后,为何会露出仿佛见到鬼魅般的神情。
墨听澜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她指着笔洗残缺的断面,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肯定,却又异常清晰:
墨听澜(林澜)它的破损,不是意外,也不是简单的争执所致。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凝聚最后的力气,然后一字一句,石破天惊
墨听澜(林澜)它是被人,在极近的距离内,用巨大的力量,刻意、反复地砸向某个坚硬的平面,直至这一块彻底崩落。
墨听澜(林澜)而且……这个过程,充满了无法化解的恨意,和……一种同归于尽般的决绝。
她抬起眼,苍白着脸,目光却直直地看向傅砚深骤然缩紧的瞳孔
墨听澜(林澜)更重要的是,这残缺的部分,并非完全碎裂成齑粉。最大的一块残片,当时应该崩飞了出去,落在了……某种织物的褶皱里,或者是不易察觉的角落。
墨听澜(林澜)如果找到它,或许……还有完美修复的可能。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傅砚深脸上那惯有的冷漠和掌控感,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紧盯着墨听澜,仿佛要从她脸上分辨出这些话究竟是真实的感知,还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她说的“恨意”与“决绝”,她描述的破损方式,甚至……她提到的那块可能存在的残片!
这些细节,绝不是一个初次见到这件残器的人,仅凭肉眼观察就能得出的结论!
甚至连他身边最顶尖的鉴定师,也从未有人能推断到“残片可能留存”这一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窗外的天光似乎又暗淡了几分,书房内的阴影拉长,将两人的身影勾勒得更加模糊。
傅砚深林澜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傅砚深你到底是什么人?
墨听澜强撑着与他对视,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知道,她赌对了第一步,但也将自己彻底暴露在了更危险的审视之下。
深渊的回响,已被她叩响。而站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既是她要探查的目标,也可能……是即将吞噬她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