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在西厢房的旧衣柜里翻到那把木梳时,指尖正沾着柜板上的霉斑。
前一晚朴叔没再出现,只有槐树叶在窗玻璃上刮了半宿,像有人用指甲反复挠着。天刚亮,他就攥着根木棍推开了西厢房——自从知道安仔的事,他总觉得这屋里藏着解开一切的线索,尤其是那股若有若无的胭脂味,总在他鼻尖绕着,像在引他往深处走。
衣柜在厢房最里面,红漆剥落得露出原木色,柜门上还贴着张褪色的年画,画里的娃娃笑脸被虫蛀出了几个洞,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他。林栩咬咬牙拉开柜门,一股混杂着霉味、胭脂味的气息涌出来,他忍不住咳嗽,目光落在堆在柜底的旧衣服上——都是些小女孩的衣裳,粉色的布裙、绣着小花的棉袄,布料脆得一碰就掉渣。
而那把木梳,就压在最底下那件棉袄的口袋里。
是把桃木梳,梳齿有些歪了,梳背刻着朵小小的桃花,花瓣边缘磨得发亮,显然是经常用的。林栩捏着梳背翻过来,突然顿住——梳背内侧,竟刻着两个小字,一个是“安”,一个是“栩”,刻得浅,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却还是能辨出笔画里的认真。
“这是……”林栩的心跳猛地加快。他想起安仔的银锁,想起门后的木牌,这些带着他和安仔名字的东西,怎么会接二连三地出现?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软底鞋踩在地板上,没什么声响,却让空气里的胭脂味突然浓了起来。林栩攥紧木梳,猛地回头——
朴叔站在门口,背对着晨光,脸藏在阴影里,手里还攥着那把竹编蒲扇,扇面上的灰绿水墨被风吹得晃。他没说话,只是盯着林栩手里的木梳,目光沉沉的,像潭死水。
“朴叔,这梳子……”林栩刚要开口,就看见朴叔慢慢抬起手,露出了藏在袖口里的手腕——那不是人的手腕,皮肤下隐约能看见木质的纹路,像被树皮裹着,手腕内侧,竟也刻着个“安”字,刻痕里还沾着点暗红的粉末,像没擦干净的血。
“别碰它。”朴叔的声音比平时更哑,还混着点细碎的摩擦声,像木头在刮擦,“这是安仔的梳子,她小时候,总用它梳头发。”
林栩的指尖发凉,木梳在手里像块冰。他突然想起昨天在槐树下看见的布偶,布偶的头发是用粗线编的,乱蓬蓬的,像是从来没梳过。“安仔……她以前很喜欢这把梳子?”
朴叔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阴影笼罩住林栩:“她总说,等长大了,要让你给她梳头发。”
“我?”林栩愣住了,那些模糊的记忆又涌了上来——槐树下,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把小木梳,笑着对他说:“林栩林栩,你看我的新梳子,以后你帮我梳头发好不好?”他当时好像点了头,又好像没点,只记得阳光落在小姑娘的发梢上,暖得像蜂蜜。
“你忘了。”朴叔的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委屈,又像是在叹息,“二十年前,你答应过她的。”
林栩还想说什么,突然觉得手里的木梳动了一下——不是错觉,梳齿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像有人用指尖挠了挠。他吓得手一抖,木梳掉在地上,梳背朝上,刻着“安”和“栩”的那面,竟慢慢渗出了点暗红的液体,顺着梳齿往下滴,落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血点。
“安仔不高兴了。”朴叔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木梳,动作轻得像在捧易碎的瓷,“她等了你二十年,你却连答应她的事都忘了。”
林栩往后退,后背撞在衣柜上,柜里的旧衣服“哗啦”掉下来几件,落在他脚边。他低头看,其中一件粉色布裙的口袋里,竟露出了半截银锁——是刻着“安”字的那把,锁身上沾着些槐树叶的碎渣,还缠着根细细的红绳,红绳末端,系着个小小的桃木牌,上面刻着的“栩”字,和他手里掉的那个一模一样。
空气里的胭脂味越来越浓,浓得让人发晕。林栩看见朴叔手里的木梳开始变,梳齿慢慢变长,像尖锐的指甲,梳背的桃花图案也扭曲起来,变成了一张小小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正对着他笑。
“林栩,”朴叔的声音突然变了,变成了小姑娘软软的调子,“你什么时候,才给我梳头发啊?”
林栩的喉咙发紧,想跑,却发现脚像被钉在地上。他看见朴叔的脸慢慢变了,皮肤剥落,露出里面的槐树木屑,眼睛变成了黑纽扣,和那个布偶一模一样。而那把木梳,正慢慢飘起来,朝着他的头发伸过去,梳齿上的暗红液体,还在往下滴。
“不……不要!”林栩终于喊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哗啦”一声,一片暗紫色的槐树叶飘进来,正好落在木梳上。木梳顿了一下,然后“啪”地掉在地上,断成了两半。
朴叔的动作也停了,他低头看着断成两半的木梳,突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木头在哭。“安仔……安仔的梳子……”
林栩趁机往后退,退到门口,转身就想跑。可刚迈出一步,就看见门槛上放着个东西——是昨天朴叔让他买烟的那个暗红布包,布包打开着,里面除了那包没拆的烟,还躺着一把小小的银锁,刻着“栩”字,锁身上,沾着点新鲜的槐树叶汁。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槐树叶的沙沙声,还有那个软软的声音,在他耳边绕着:“林栩,你跑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