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染血的账本

染血的账薄

林栩是在老宅阁楼的木箱里翻出那本账薄的。

木箱积了半指厚的灰，掀开时扬起的尘末呛得他咳嗽，账薄就压在箱底，深棕色的封皮发脆，边角磨得发白，封面上用墨写的“雾镇槐记”四个字，被几道暗红色的印记晕开，像干涸的血。他刚想伸手拿，手腕突然被人攥住——朴叔不知何时站在阁楼门口，青灰色的手冰凉，指节处深褐的疤痕在昏暗里泛着冷光。

“别碰它。”朴叔的声音比阁楼的风还沉，琉璃珠似的左眼盯着账薄，“这是本‘索命账’，记的不是钱，是雾镇人的‘债’。”

林栩缩回手，目光却没离开账薄。封皮上的暗红印记里，似乎藏着细小的纹路，凑近看才发现，那是用针绣的槐树叶图案，和他在槐院棺材上见过的一模一样。阁楼的风从窗缝钻进来，账薄的封皮轻轻掀动，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纸上隐约能看见几行模糊的字迹，末尾都画着个“槐”字。

“什么债？”林栩追问。朴叔很少有这么紧张的样子，上次还是他要碰那面会吞人的镜子时。

朴叔走到木箱边，弯腰却没碰账薄，只是用指尖拂过箱壁的灰尘：“二十年前，雾镇有个‘槐记当铺’，掌柜的是你外婆的远房表哥，这账薄就是他的。”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时当铺收的不是金银，是‘执念’——有人用对孩子的牵挂当，有人用对爱人的念想当，掌柜的就把这些‘执念’记在账薄上，转头喂给槐院的老槐树。”

林栩的后背冒起冷汗。他想起朴叔说过，槐树靠执念活，原来这些执念，都是从这本账薄里来的。他再看账薄封皮上的暗红印记，突然觉得那不是血，是槐树渗出的黏液，黏在纸上，成了洗不掉的印子。

“后来呢？”他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木箱边缘的木纹。

“后来掌柜的贪得无厌，想把全镇人的执念都收来喂树，好换槐树‘赐’他长生。”朴叔的声音发颤，琉璃珠似的左眼闪过丝痛苦，“结果槐树吞不下太多执念，反把掌柜的自己缠进了树根里。他死前把账薄藏在阁楼，说要让后来的人‘还账’——谁碰了账薄，就得替他把没还的‘执念债’还清。”

林栩刚想再问，阁楼的风突然变大，账薄的封皮“哗啦”一声被吹开，露出第一页纸。纸上的字迹清晰得吓人，写着：“民国二十三年，收李阿婆执念（孙儿平安），抵槐叶三斤，债未清。”末尾的“槐”字，是用暗红的液体写的，凑近闻，能闻到槐叶腐烂的腥气。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纸页边缘粘着根花白的头发，和他上次在东边厢房门槛上看见的那缕，一模一样。

“它已经盯上你了。”朴叔突然拽着他往阁楼外走，木轮手推车的轱辘在楼梯上磕得“咚咚”响，“账薄里的‘债主’会来找你要债，李阿婆要的是孙儿的平安，上次那个剪头发的旧主，要的是完整的头发，还有更多人……”

话没说完，楼下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像是有人打翻了东西。林栩跑下去看，只见客厅的八仙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破碗，碗里装着些发黑的槐树叶，而碗旁边，放着半块小孩的长命锁，锁上刻着个“李”字。

“是李阿婆的债。”朴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手里攥着把晒干的槐树叶，撒在破碗周围，“她当年用孙儿的平安当执念，现在要你还她个‘平安’——可她的孙儿早就被槐树吞了，怎么还？”

林栩盯着那半块长命锁，突然想起外婆日记里的话：“槐记当铺的账，迟早要有人还，要么用执念，要么用命。”他刚想伸手碰长命锁，就被朴叔拦住：“别碰！碰了就是接下了债，她会跟着你一辈子。”

那天夜里，林栩睡得不安稳。总听见客厅传来“哗啦哗啦”的翻纸声，像是有人在翻账薄。他披衣起床，走到楼梯口时，看见阁楼的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光，光里飘着无数道细长的影子，像有人在里面翻东西。

“谁在里面？”他喊了一声，影子瞬间消失，暗红色的光也灭了。他壮着胆子走进阁楼，木箱敞开着，账薄摊在箱底，第二页纸被翻开，上面写着：“民国二十五年，收朴阿强执念（儿子回家），抵槐木一段，债未清。”末尾的“槐”字，还是暗红的，而“朴阿强”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林栩的眼睛——那是朴叔的本名。

他猛地回头，朴叔站在阁楼门口，青灰色的脸上没有表情，琉璃珠似的左眼泛着灰光：“是我的债。”他走过来，拿起账薄，指尖碰到暗红的“槐”字时，微微发颤，“当年我儿子被槐树吞了，我去当铺当执念，想换他回来，结果……”

话没说完，账薄突然“哗啦”一声自动翻页，翻到最后一页。这一页没有字迹，只有满满一页暗红的印记，像是有人用血涂满了纸，而印记中间，放着根细小的槐树枝，树枝上顶着片嫩绿的叶子，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是掌柜的。”朴叔的声音发颤，“他要收最后一笔债，要么你替他喂树，要么我替你还。”

林栩刚想说话，账薄突然飞了起来， pages 哗哗作响，像是有人在发怒。客厅传来“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敲桌子，接着是无数道细长的影子从门缝里钻进来，围着他和朴叔转，影子里传来无数人的哭声，有老人的，有小孩的，还有女人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还。”朴叔突然开口，他拿起账薄，走到阁楼的窗边，“当年我没护住儿子，这次，我护住你。”他从怀里摸出把锈迹斑斑的凿子，狠狠扎进自己的掌心，鲜血滴在账薄上，暗红色的印记瞬间亮了起来，“用我的血，还所有的债！”

“朴叔！别！”林栩想拦住他，却被影子缠住了脚踝，动弹不得。他看见朴叔的鲜血顺着账薄往下流，滴在地上，地上的影子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像被烧到一样，慢慢消散。账薄上的字迹开始慢慢褪色，最后变成了空白的纸页，只有封皮上的“雾镇槐记”四个字还在，却没了之前的诡异。

朴叔的身体慢慢晃了晃，凿子从手里掉下来，账薄也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灰，被风吹散了。他看着林栩，嘴角露出丝淡淡的笑：“债……还清了。”

林栩挣脱影子的束缚，跑过去扶住朴叔，他的手还是凉的，却没了之前的僵硬。朴叔的怀里，掉出半块小孩的长命锁，和客厅里的那半块一模一样，锁上刻着个“朴”字。

第二天，林栩把朴叔葬在了老宅后院的槐树下，旁边是那个旧主的坟。他收拾朴叔的东西时，在他的手推车里发现了个小布包，里面装着本新的账薄，封皮上写着“无债”两个字，旁边画着片嫩绿的槐树叶。

布包里面还有张纸条，是朴叔的字迹：“账清了，执念没了，以后雾镇再也没有染血的账薄了。”

林栩把新账薄放在朴叔的坟前，风吹过，槐树叶簌簌作响，像是朴叔的笑声。他抬头看向老宅，阳光照在阁楼的窗户上，没有了之前的暗红，只有温暖的光，洒在空荡的宅子里，像是在告诉所有人，那些染血的债，终于还清了。

可就在他转身要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阁楼的窗台上，放着本深棕色的账薄，封皮上用墨写的“雾镇槐记”四个字，被几道暗红色的印记晕开，像干涸的血——和他昨天看见的那本，一模一样。

他猛地回头，窗台上的账薄却不见了，只有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股槐叶腐烂的腥气，在空荡的宅子里，慢慢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