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稳稳停在姜家别墅门前时,鎏金的门牌号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江婉茵正微微侧头,替宋颜她理了理藕荷色旗袍领口的珍珠盘扣。她指腹蹭过冰凉的珍珠,指尖的温度却没传过去几分,目光始终落在别墅雕花的大门上,声音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等会儿不必多言,有我和你父亲在。”宋颜她垂着眼,乖巧地点头,指尖却悄悄攥紧了旗袍下摆的暗纹,绣着缠枝莲的绸缎被她捏得微微发白。
身侧的父亲宋清复已推开车门,他穿一身深灰西装,身姿笔挺得像棵老松,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朝门内迎出来的姜家夫妇淡淡颔首。姜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刚要开口问“宋董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宋清复已率先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落座,姿态从容,气场却让偌大的客厅瞬间安静下来。江婉茵扶着宋颜她在他身侧坐下,自己则挨着丈夫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的姜家三口,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让人不敢轻易对视。
“宋某今日来,自然是为她她和昭衍的婚事。”宋清复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让客厅里的空气都凝了几分,“原本呢,我们宋家与你们姜家本就门不当户不对,是小女当年不懂事,硬求着我才定下这门亲事。如今出了这等事,这门亲事,还是作罢的好。”
姜先生一愣,随即皱眉:“宋兄这是说的什么话?孩子们从初中就开始接触了,现在关系应当更近一步了才是……”
“关系进了,心却没定,有什么用?”江婉茵接过话,她甚至没看一眼站在楼梯口的姜昭衍——他此刻脸色发白地望着宋颜她,眼神里有慌,也有怨,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江婉茵的目光落在姜夫人脸上,语气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姜太太,孩子们的事,咱们做长辈的本不该细究。但她她是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要是在姜家受了委屈,我们做父母的,不能不管。”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搭在宋颜她肩上,似是安抚,又似是无声地撑着她:“昭衍心有所属,也不好耽误其他姑娘。强绑在一起,是耽误了昭衍,也委屈了我们她她。彩礼我们会原数奉还,之前宋家送过来的那些定情物件,我们也会让人尽快撤走,绝不占姜家半分便宜。”
宋颜她始终没抬头,直到姜昭衍突然出声,带着点慌乱的急切:“她她,我不是与你说过了吗?我跟清沅只是朋友,我不会再犯了……”
宋颜这才抬眼,目光撞进他眼里,又很快移开,声音轻得像窗外飘着的云:“我也和你说过,当初是看在你‘愿意把股份给我’的承诺上,我才去求父亲。如今你心有所属是事实,我也不强人所难。况且,你我之间,本就没什么感情。”她顿了顿,看着姜昭衍哑口无言的样子,心里没什么波澜,只轻轻补充了一句,“昭衍,不必说对不起。”
姜昭衍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相识三年多,他对宋颜她确实是满意的——她知书达理,家世显赫,是旁人眼中最完美的未婚妻。可这份“满意”,终究抵不过他心里藏着的那个可以和自己有许多共同话题的阮清沅
宋颜她是在玉阶和香樟影里长大的。她自小被教着识得琴棋书画,却不是那种掐着兰花指的娇弱模样。春日里跟着祖父去看老宅的百年牡丹,穿一身月白杭绸旗袍,裙摆扫过青砖地时,会蹲下身,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给石缝里的野草挪个不挡路的位置,指尖沾了泥也不在意,只仰头对祖父笑,眼里落着满院的春光。
家里宴客时,她总被长辈们拉到跟前。应对寒暄时声调平稳,递茶时指尖永远捏着杯沿最恰当的位置,既不失礼,又没半分谄媚。有不识趣的远亲故意逗她,问“将来想嫁个什么样的夫婿”,她也不慌,只拿起桌上的青瓷茶匙,慢悠悠拨了拨茶沫,轻声道:“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呢。婚嫁之事,自然要听家中长辈的意愿。”一句话说得体面周全,又堵了话头。坐在主位的宋清复没抬头,嘴角却悄悄松了些,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她身上总带着点淡淡的墨香,不是刻意熏的香,是常年在书房翻书、临帖,浸在骨子里的书卷气。偶尔也会抛开那些规矩,在暮春的傍晚,提着裙摆跑过回廊去追檐角的风筝,绣着缠枝莲的鞋尖沾了草屑也不管,发间的珍珠钗晃得厉害,却笑得比廊下的紫藤花还热闹。
旁人都说她是标准的名门贵女,规行矩步,样样妥帖。可只有伺候她多年的白姨知道,她会在深夜悄悄溜到厨房,给院角那只瘸腿的流浪猫留一碗温牛奶;会把宋清复送她的、价值不菲的端砚,悄悄让给学画的妹妹宋点瑶——她的贵气从不在绫罗绸缎的堆砌上,是骨子里养出的从容知礼,却也藏着一份不轻易示人的温暖。
“昭衍不必再说了,儿女之事,本就不宜强求。”宋清复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女儿的背,像是无声的安慰。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话已至此,姜先生姜太太,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江婉茵扶着宋颜她站起来,经过姜昭衍身边时,宋颜她脚步顿了顿,却没再回头。直到坐进车里,车窗外的姜家别墅越来越远,隐没在梧桐树荫里,江婉茵才伸手拢了拢女儿的头发,指尖的温度带着母亲的柔软,轻声道:“都过去了。”
宋颜她靠在母亲肩上,眼眶终于红了,却没掉泪。她想哭,不是因为喜欢姜昭衍,也不是因为三年婚约的结束,而是因为,她谋划了许久,想借着这门婚事拿到姜家部分股份的打算,彻底落了空。车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落,“啪”地一声打在车窗上,轻轻的,却像是什么东西,终于在她心里落了地,碎了。
黑色轿车驶回宋家的西郊别院时,已是暮色四合。晚膳后,宋颜她跟着父母走进花厅时,指尖还捏着真丝帕子的角,轻轻绞着。红木长桌上的青瓷茶盏还温着,江婉茵正由白姨伺候着卸下腕上的羊脂玉镯,宋清复则翻看着刚送来的海外项目书,花厅里静得只闻烛火噼啪的轻响。
“父亲,母亲。”宋颜她定了定神,走到两人中间站定,声音比寻常略轻些,“国庆假期到了,我想跟朋友去趟邵县玩。”
话音落,宋清复翻项目书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眉梢微挑:“邵县?为何突然想去邵县?跟哪些朋友?”江婉茵也停下了动作,接过白姨递来的碧螺春,却没喝,只望着宋颜她,眼神里满是疑惑:“你不是说最近对昆曲感兴趣吗?家里已经给你请了昆曲名角,安排了课程。再说要散心,去城郊的温泉山庄,或是航城的海岛都行,去邵县那种小地方做什么?”
宋颜她早料到他们会不解,垂着眼,轻声解释:“是悦苓、苏沐好她们几个,还有我们年级第一的徐淮卿。他姥姥家在邵县,说国庆那边正好有集市,还有老铺子卖糖画、炸年糕,县城边上的清凌河还能钓鱼摸虾……”她说着,想起徐淮卿描述时眼里的光,声音渐渐放柔,“我听着觉得新鲜,想去看看。”
宋清复放下项目书,指尖轻轻敲了敲红木桌面,发出沉稳的声响:“县城里的条件,怕是住不惯吧?吃食起居,肯定比不上家里。”江婉茵也跟着皱了眉,语气里满是担忧:“可不是嘛,万一水土不服,或是路上有个磕碰……”话里虽没直接说不许,担忧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宋颜她抬起头,眼里亮了些,像是被点燃的星火:“我们都计划好了,徐淮卿说他姥姥家在邵县有个大院子,收拾得干净得很。我们就去玩几天,坐高铁来回也方便,我每天都会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的。”
花厅里静了片刻,宋清复看着女儿眼里那点难得的雀跃——平日她总是规规矩矩,学书画、习礼仪,鲜少对什么事露出这般期待的神色。他沉默了几秒,终是松了口:“想去便去吧。让闻叔送你去高铁站,再让童衍跟着,不用近身,远远照应着就行。邵县那种小地方,怕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有童衍在,也能让我们放心些。”童衍是宋清复亲自挑选的退伍军人,身手利落,是他为女儿安排的贴身保镖。
江婉茵虽还有些不放心,却也顺着宋清复的话点头,伸手拍了拍宋颜她的手,语气软了下来:“去了那边别由着性子,吃的喝的都仔细些。缺什么就给家里打电话,让童衍给你送,千万别委屈自己。”
宋颜她没想到父母竟真的答应了,眼睛瞬间弯起来,像落了漫天星光:“谢谢父亲,谢谢母亲!我肯定会小心的,绝对不会惹麻烦!”
江婉茵看着她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理了理她耳后的碎发:“去吧,年轻人愿意凑在一块儿玩是好的。只是记住,不论在哪,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要顾好自己。”宋清复也颔首,补充道:“让白姨给你收拾个轻便的箱子,把常用的药也带上,别嫌麻烦。”
宋颜她用力点头,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些,像只终于飞出笼子的雀。走到花厅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见宋清复正低声跟江婉茵说着什么,江婉茵虽还蹙着眉,嘴角却已没了方才的紧绷。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在青砖地上,她心里暖融融的——他们或许永远不懂她为何执着于那个小县城的集市,不懂她为何对“糖画”“炸年糕”如此向往,却愿意顺着她的心意,给她这份难得的自由。这便是父母给的,最妥帖也最沉默的支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