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稳稳停在徐姥姥家院外的老槐树下,车身上还沾着些沿途的尘土。赖淑雯推开车门就快步上前,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铜门环,院门就“吱呀”一声,带着岁月的厚重感缓缓开了。徐姥姥扶着门框站在里头,佝偻着脊背,花白的头发用一根蓝布绳简单束着,看见门外的女儿,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亮,像蒙尘的老玉被擦拭干净,可没几秒,眼角就染上了红意,带着掩饰不住的牵挂。
“妈!”赖淑雯一把攥住母亲粗糙的手,那双手布满了老茧,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有些变形,她拉着母亲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指尖发颤地摸过她的胳膊、后背,连衣角都掀开看了看,生怕错过一丝伤痕,“您没受着伤吧?昨天接到电话,我魂儿都吓飞了,一夜没合眼,就怕您出点什么事。”
“我没事,好着呢,硬朗得很。”徐姥姥拍了拍她的手,力道不大却很安稳,目光越过她看向后面的徐海渊,脸色淡了淡——她向来不待见这个女婿,总觉得是他当年毁了女儿的清白,让女儿未婚先孕,受了不少旁人的指点,这些年心里始终存着芥蒂。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声音透着几分疲惫:“进来吧,外头日头毒,晒得慌。”
徐海渊跟着进了院,脚下的青石板路被踩得“咯吱”响,院角的杂草长了不少,墙角堆着晒干的柴火,透着浓浓的生活气息。他站在院里没敢多动,双手下意识地放在身侧,目光落在院子中央那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上,看着赖淑雯扶着徐姥姥在石凳上坐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妈,您跟我们去沪城住吧。”赖淑雯挨着母亲坐下,声音软和得像棉花,“那边房子大,采光也好,家里有阿姨做饭打扫,也方便照顾您。淮卿放假也能过去,到时候一家人凑一块儿,热热闹闹的多好。”
徐姥姥却摇了头,枯瘦的手指指了指院子里的石榴树,树干上还留着淮卿小时候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安”字:“不去啦,在这儿住了一辈子,街坊邻居都熟,张婶李伯天天来串门,哪也不去。这院子、这树,还有屋里的那些老物件,离了人不行,我得守着。”她拍了拍赖淑雯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执拗,“你们过好你们的日子就成,我在这儿舒坦,自由自在的,比在大城市里憋得慌强。”
赖淑雯还想劝,说沪城医疗条件好,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方便,可徐姥姥却摆了摆手,眼神坚定得很,显然是铁了心要留在老家。她和徐海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终究只能妥协——老人家年纪大了,念旧,强行把她接走,她也未必开心。
“那成,您在这儿好好的,按时吃饭,别太累着,我常来看您。”赖淑雯叹了口气,又提道,“淮卿现在在冀城上学,学校条件挺好的,等放了假,我就把他接到沪城去,逢年过节的,一定让他回来陪您住些日子,陪您说说话。”
徐姥姥这才点了头,眼里漾开点笑意,皱纹都舒展开了些:“好,好,阿余这孩子孝顺得很,来跟我待几天也好。”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里满是心疼,“他的那几个朋友也都很好,尤其是那个叫颜她的丫头,真是个好孩子。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身着一身月白色的旗袍,料子看着就金贵,身后还跟着个小保镖,一看就来头不小。可这孩子一点架子都没有,说话温温柔柔的,还帮我择菜。昨天那些黑衣人冲过来的时候,她明明自己也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挡在我面前,替我挨了那一下,想想就后怕。”
院里的老槐树影斑驳地落在石桌上,投下细碎的阴凉。赖淑雯给母亲递了杯晾温的白开水,看着母亲鬓边的白发,轻声说起宋颜她:“妈,这次救了您的宋小姐,来头确实不小,比咱们想的还要厉害。”
徐姥姥正低头剥着豆角,翠绿的豆角在她手里被飞快地褪去外皮,闻言抬了抬眼,眼里带着几分好奇。
“她是宋家的大小姐,”赖淑雯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几分郑重,“就是咱们常听说的四大家族里排第一的那个宋家,根基深,势力大。她爸宋清复是宋家现在的掌舵人,手段厉害得很,在商界说一不二,而且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把她定为宋家的继承人了,从小就带着她接触公司事务。不仅她爸爸厉害,她那几个叔叔姑姑,一个个也都是不得了的人物,在各个领域都有自己的产业,人脉广得很。”
徐姥姥剥豆角的手顿了顿,眼里露了点惊讶,手里的豆角掉在石桌上都没察觉——她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有来头的人物,没想到这样金贵的孩子,会为了护着自己这个乡下老太太受了伤。
“不光这样,”赖淑雯又道,语气里多了几分惋惜,“她生母家是颜家。颜家在咱们这边虽排在四大家族之下,但在咱们H国,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厉害角色,家底厚,一点不比宋家差。她外公更了不得,是咱们H国最高人民检察院的检察长,年轻时出国留学,还在M国的知名律所任职过,后来毅然回国,为国家效力,威望很高。她妈妈是颜家的独女,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可惜啊,在生下宋小姐之后,就因为难产去世了。所以这个宋小姐,从小就没了妈妈,肩上的重任可大了,她现在不仅是宋家的继承人,未来也有可能接手颜家的产业,担子重得很。”
徐姥姥放下手里的豆角,长长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愧疚:“这么金贵的孩子,倒为了护我这么个老太婆受了伤,真是折煞我了……等她好了,我得亲自给她磕个头,好好谢谢她。”
“您别往心里去,”赖淑雯赶紧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宋小姐心善,再说这事本就因咱们家起的,是我们连累了她。等她好利索了,我们一定带着厚礼去道谢,好好补偿她。”
暮色渐渐漫上来,染红了西边的天空,院子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徐海渊把车重新发动,停在医院楼下的梧桐树下,树叶沙沙作响,筛下点点星光。赖淑雯先下了车,晚风拂着她的衣角,带来几分凉意,她回头等徐海渊,目光却先落在了不远处花坛边的人影上——徐淮卿正站在那里,手里捏着个空了的保温杯,指腹摩挲着杯身的纹路,眼神放空,望着住院部三楼的窗户出神,那是宋颜她病房的方向。
“淮卿。”赖淑雯轻唤了一声,声音温柔。
徐淮卿回过头,看见他们俩,愣了愣才应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回来了?姥姥怎么样?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吓到?”
“挺好的,拉着淑雯的手说了半天话,精神头足得很,还让我们常回去看她。”徐海渊走过去,站在赖淑雯身侧,犹豫了一下,才郑重开口,“淮卿,我和你妈妈商量好了,等这边宋小姐的事告一段落,叶盈盈的案子也有了结果,我们就带你回沪城住。”
徐淮卿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带着明显的抗拒:“回沪城?我已经习惯住在邵县了,姥姥也在这儿,况且我还要在冀城上学呢,转学太麻烦了,而且我也不想去陌生的地方。”
“邵县我们会常回来的,你平时假期什么的就回沪城,逢年过节肯定带你回来陪姥姥。”赖淑雯接过话,声音温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沪城那边医疗、教育都比这边好得多,你也慢慢大了,总要有个安稳的落脚地,不能一直跟着姥姥在乡下吃苦。而且你回到徐家,认祖归宗,也不会让别人看不起你,以后不管是上学还是工作,都能有个照应。”赖淑雯一开始不想要让徐淮卿进徐家的门,一是因为刚跟徐海渊在一起时,对他并不是很了解,怕他对淮卿不好;二是因为自己在徐家没什么根基,怕混得不好,反而让淮卿受委屈。但这些年相处下来,事实证明徐海渊还是个靠谱的人,对她的好不用明说,私下里给淮卿和他那两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哥哥的照顾,也十分到位,从不厚此薄彼。
徐淮卿抿着唇没说话,脸色看着不太情愿。他这辈子没怎么离开过邵县,总觉得有姥姥在的地方才是家,一家人就该守在一处。可看着赖淑雯眼里的期盼和愧疚,又想起这些年自己跟着姥姥过日子的辛苦,想起刚开学时,因为穿着朴素、家境普通,被同学私下议论的场景,到了嘴边的反驳,竟硬生生咽了回去。
“淮卿,你放心。”徐海渊看出他的犹豫,语气郑重了些,眼神里满是诚恳,“我会好好照顾你妈妈,也会把你和姥姥照顾好的。你要是愿意,也跟我们去沪城住吧,毕竟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家里的产业以后也会有你的一份,我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赖淑雯也轻轻点头,眼里带着温柔的期盼:“是啊,家里一直给你留了一个房间,装修都是按照你喜欢的风格来的,你去了也热闹,还有你姐姐哥哥们,他们也很想见见你。”
徐淮卿沉默了好一会儿,望着住院部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宋颜她,想起古楼湾国际高中的日子,终究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我知道了,我会回沪城的。只是……要常回来看看姥姥,她一个人在这儿,也有些寂寞。”
“一定的。”徐海渊应得干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赖淑雯也弯起了眼,眼角的细纹都显得温柔起来,心里那块悬着多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病房里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与外面的静谧截然不同。宋颜她靠在床头,背后垫着柔软的靠枕,脸色比前几天红润了不少,嘴唇也有了淡淡的血色,正举着手机笑得眉眼弯弯,屏幕上是“你画我猜”的游戏界面。郑悦苓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头卷发随意披散着,急得直拍大腿,声音清脆:“不对!不是小鸭子!是天鹅!你看这翅膀,多优雅,我画的是天鹅啊!你怎么能猜成小鸭子呢!”
苏沐好趴在床头柜边,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涂涂画画,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脸认真。童衍凑在她旁边,微微弯腰,小声给她递点子:“画个简单的,别画那么复杂,她猜不出来。画个太阳!太阳最简单,就一个圆圈加几条线!”宋颜她被他们吵得直笑,笑声清亮悦耳,听着就比前几日有精神多了,眼角眉梢都带着鲜活的气息。
角落里,江婉茵站在窗边,背对着众人,压低了声音讲电话,语气干练:“项目那边的合同我看过了,有几个条款还需要修改,明天让法务再仔细核对一遍,务必确保没有漏洞……”另一边,宋清复坐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眉头微蹙,对着手机沉声说:“生产线的问题必须今天解决,不能耽误下周的出货,让技术部的人加班加点,有任何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在处理公司的紧急事务,语气严肃认真,却刻意放低了音量,没让电话那头的忙乱扰到这边的嬉闹。宋颜她画错了一笔,把“兔子”画成了“老鼠”,自己先笑倒在枕头上,肩膀微微颤抖。郑悦苓赶紧伸手扶了她一把,嗔道:“宝贝慢点,别扯着伤口,笑坏了可怎么办。”宋颜她笑着点头,眼角的余光瞥见窗边的江婉茵和沙发上的宋清复,心里暖融融的——吵也好,忙也罢,这热热闹闹、有人牵挂的样子,才是家的模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