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院地下一层的混乱被短暂地控制在实验室内部。刺鼻的辣椒粉味道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福尔马林和一丝血腥气，构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氛围。灯光在熄灭又亮起后，似乎比之前更加惨白，照亮着实验室内的狼藉，也照亮着每个人脸上复杂难明的表情。
林小凡、冷峰、阿爆、小蝶，以及持枪而立、呼吸尚未平复的苏婉清。五个人，五个截然不同的身份和背景，因为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被迫站在了一起，而此刻，危机暂时解除，之前被压抑的猜疑、震惊和身份问题，如同解冻的河水，汹涌而出。
所有人的目光，最先都聚焦在苏婉清身上。这个平日里理性、沉静、抱着医学书籍穿行在校园的女学生，此刻手中却握着一把冒着硝烟的手枪，眼神虽然残留着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决然。
“苏……苏同学……你……”林小凡感觉自己舌头打结，眼前发生的一切颠覆了他对苏婉清所有的认知。
苏婉清没有看林小凡，她的目光首先投向冷峰，语气恢复了部分平日的冷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军统的人？代号？”
冷峰眼神锐利如刀，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谁的人？”他的手依旧按在腰间的枪柄上。
“回答我的问题。”苏婉清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与她学生身份格格不入，“这关系到我们能否安全离开，以及后续如何处理。”
冷峰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吐出了两个字：“‘灰隼’。”
苏婉清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代号有所了解，随即看向阿爆和小蝶：“你们呢？”
阿爆还在心疼地看着他那些被踩碎的部分“理论装置”，闻言茫然抬头：“我？我叫阿爆，研究爆破理论的……”小蝶则往林小凡身后缩了缩，根本不敢与苏婉清对视。
苏婉清的目光最后回到林小凡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么，林小凡同学，或者说，‘幽灵’？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你的这几位……同伴，到底在做什么了吗？以及，你为什么会卷进‘樱花计划’的事情里？”
在苏婉清（或者说，是她所代表的身份）带来的巨大压力下，林小凡知道，再隐瞒已无意义，反而可能招致更大的麻烦。他看了一眼冷峰，后者微微颔首。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从为了逃避德语考试，到决定冒充哥哥去偷试卷，到误拿“樱花名单”，遇到冷峰，组建这个奇葩团队，再到霞飞路仓库的乌龙，以及最终如何截获情报来到这里……整个过程荒诞离奇，充满了各种阴差阳错和令人啼笑皆非的细节。
当他讲到为了偷试卷而制定“特工计划”时，苏婉清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当他描述阿爆的彩色烟雾和理论爆破时，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当他提到小蝶只能笔谈时，她看向小蝶的目光多了一丝了然。
整个过程，冷峰面无表情地补充关键情报点，阿爆偶尔插嘴解释他的“理论依据”，小蝶则用笔记本默默佐证了一些时间节点和电文内容。
真相，以一种比小说更离奇的方式，摊开在了苏婉清面前。
“……所以，就是这样。”林小凡讲得口干舌燥，最后无奈地摊摊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该死的‘樱花计划’到底是什么，我只想拿回我的试卷，然后回去考试！”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内衣口袋，那里，那份德文试卷依旧安稳地躺着。
苏婉清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过于冲击性的事实。她奉命暗中调查校内可能存在的日谍网络和异常活动，注意到了林小凡近期的反常，也察觉了医学院实验室的异动，却万万没想到，这两条线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交织在一起，而核心人物，竟然是一个动机如此……纯粹的学渣。
“我明白了。”苏婉清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荒谬感，“我是‘青鸟’，隶属于……一个旨在抗日的民间情报组织。”她选择了一个相对模糊的身份，但足够表明立场。
她看向地上被制服的、仍在呻吟的日方人员，眉头紧锁：“这些人，和实验室里的东西，必须立刻处理。这里不能久留。”
处理现场的过程紧张而高效，主要由冷峰和苏婉清完成。他们用实验室里的材料暂时封住了那几个喷雾罐和打开的培养皿，并将四个俘虏绑缚结实，塞住了嘴巴。苏婉清显然对医学院的环境和人员作息极为熟悉，她指挥着众人将俘虏和危险品暂时转移到一个废弃的标本储藏室，并清除了他们活动的大部分痕迹。
“我会通知组织的人来接手。”苏婉清做完这一切，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对冷峰说，“至于你们……”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四人：“‘樱花计划’是日方一项重要的潜伏和破坏计划，你们意外拿到的那份名单，哪怕只是片段，也极具价值。而你们今晚破坏的，很可能是他们利用高校实验室资源，进行简易生化武器测试和制造的子项目。”
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这意味着，你们，尤其是林小凡，已经彻底暴露在日方的视野里。他们不会放过你们。军统那边……”她看了一眼冷峰，“恐怕也未必安全。”
林小凡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苏婉清说的是事实。回不去了。他的学生身份，他梦想中混吃等死的平凡生活，在这一刻彻底宣告终结。
“那我们……怎么办？”阿爆的声音带着颤抖，理论的巨人此刻在现实的残酷面前显得无比脆弱。
小蝶紧紧抱着她的收音机，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就在这时，林小凡一直紧握在手里的那份德文试卷，因为之前的混乱和汗水，边缘有些晕染开。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忽然，指尖感觉到了一处纸张的触感似乎有些……异常？
他心中一动，借着灯光仔细看去。在试卷背面，一些德文单词的字母间隙处，似乎有极其微小的、用类似铅笔留下的、需要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划痕！
“等等！”林小凡猛地出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举起试卷，对着灯光，调整着角度，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这……这上面好像有东西！”
苏婉清和冷峰立刻凑了过来。只见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德文印刷体之间，确实隐藏着一些极浅的、手写的标记！那并非德文，而是一些看似随意的线条、点和……数字？
“是密写！”冷峰瞬间判断出来，他看向林小凡，“你之前没发现？”
“我……我只顾着看正面的题目了……”林小凡哭笑不得，谁考试会拿着试卷对着灯光看背面啊！
苏婉清接过试卷，仔细审视着那些标记，她的眼神越来越亮：“这不是普通的密写……这些标记，像是某种坐标和简易代码……需要对应的密码本才能解读。”
密码本？所有人面面相觑。
林小凡看着那份让他卷入这一切的试卷，一个荒谬又合理的念头闪过脑海：“难道……我哥他把真正的秘密，藏在了我的考试试卷里？！”这太戏剧性了！但联想到他哥哥那神秘的特工身份，似乎……又并非不可能？
废弃的标本储藏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危险的俘虏就在旁边，外面校园的宁静仿佛一层脆弱的假象。而他们手中，这份看似普通的德文试卷，竟然可能隐藏着关键的秘密！
“我们需要破译它。”苏婉清斩钉截铁地说，她看向林小凡，“你是语言学的，对符号和编码有基础。阿爆，你的逻辑思维可能用得上。小蝶，你是电讯和密码专家。冷峰，你负责警戒和安全。”
她自然而然地开始发号施令，展现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领导力。
“我们，”苏婉清的目光扫过眼前这四个因命运捉弄而捆绑在一起的“废柴”，语气沉重而坚定，“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管我们之前是谁，来自哪里，现在，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活下去，并且，搞清楚这背后的一切。”
林小凡看着苏婉清，看着冷峰，看着阿爆和小蝶。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这个临时拼凑的、漏洞百出的“塑料”同盟，被迫变得更加紧密，也更加脆弱。前路未知，强敌环伺，而唯一的线索，竟然是他手里这份，他原本只想用来应付考试的语言学试卷。
他攥紧了试卷，纸张的边缘硌着他的手心。
“好吧……”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无奈、认命和一丝丝被激发起的斗志的表情，“看来这德文，我是非学不可了。”
只是这一次，学习的目的，不再是为了及格，而是为了……活下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