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标本储藏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与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辣椒粉辛辣、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构成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氛围。惨白的灯光下，苏婉清——“青鸟”——成为了绝对的中心。
她没有理会林小凡那几乎要瞪出来的眼珠，也没有在意冷峰审视的目光。她的动作变得迅捷而精准，与平日里那个抱着医学书籍、气质沉静的女学生判若两人。
“阿爆，”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性，“检查这些喷雾罐的密封阀，用你手头所有材料，确保它们万无一失，理论上的也不行，我要绝对安全。”她丢给阿爆一截实验室里找来的高强度密封胶带。
阿爆下意识地一个立正：“是！保证完成任务！”仿佛接到了最高指令，立刻蹲下身，开始用他那套复杂的理论计算如何最优地缠绕胶带。
“小蝶，”苏婉清转向依旧社恐的女孩，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清晰，“持续扫描附近所有可疑电波，特别是紧急呼叫和定位信号。他们失联，同伙可能会尝试联络或定位。”
小蝶用力点头，飞快地掏出设备，手指在按键上舞动，虽然不敢看苏婉清的眼睛，但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最后，她看向冷峰，眼神平静：“‘灰隼’，我知道你有紧急联络渠道。但在我的人接手之前，这里的信息必须封锁。请你理解，也请你协助警戒外围。我相信，在阻止日寇这一点上，我们的目标一致。”
冷峰沉默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子气场全开，逻辑清晰，手段老练，绝非她自称的“民间组织”那么简单。但他也清楚，此刻内讧只有死路一条。他微微颔首，算是默认，身影重新融入门外的阴影中，履行他哨兵的职责。
安排完一切，苏婉清才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林小凡。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手里那份皱巴巴的、此刻却意义非凡的试卷。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林小凡同学。”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有无奈，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你……你一直在骗我？”林小凡的声音干涩，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今晚被反复碾碎，“线上那个‘青鸟’……也是你？”
“是。”苏婉清坦然承认，她指了指试卷背面的密写，“我早就怀疑你哥哥林小平的身份不简单，也注意到你近期反常的行为。当你冒充他，并且真的阴差阳错拿到‘樱花名单’碎片时，我决定顺水推舟，在线上引导你，一方面保护你，另一方面，也想看看你这把‘歪刀’能砍出什么意外收获。”
她顿了顿，看着林小凡受伤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如果不是这样，你，还有你的这几位朋友，可能早在霞飞路仓库或者这里，变成冰冷的尸体了。”
林小凡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回想起来，好几次看似侥幸的脱身，似乎背后都有“青鸟”若有若无的提示和指引。
“那你……对我们学校实验室的事，也知道？”他想起她之前的提醒。
“有所察觉，但不确定。”苏婉清脸色凝重起来，“我利用医学院学生的身份暗中调查了很久，发现有几批实验耗材的申请和使用记录异常，权限也被刻意抬高。直到小蝶截获那份‘清理’指令，我才最终确认。”她看了一眼那几个被制服的日方人员，“他们的目标是制造恐慌，测试病原体的实际传播效果，为更大规模的行动做准备。你们……阻止了一场灾难。”
就在这时，小蝶忽然举起笔记本，上面写着：“捕捉到……微弱定位信号……源点……很近……在移动！”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
“是他们的同伙？还是来接应我们的人？”阿爆紧张地问。
苏婉清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脸色微变：“不对……这个时间，应该是校工老陈巡逻的路线……”
她话音未落，储藏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三长两短，与林小凡之前敲老钱门的节奏一模一样！
众人屏住呼吸。冷峰在门外打了个手势，表示只有一个人。
苏婉清示意大家戒备，自己走到门边，沉声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是负责医学院后勤的老陈头：“苏小姐，是我。‘掌柜的’让我来问问，您定的‘药材’准备好了吗？库房这边，该清点入库了。”
苏婉清明显松了口气，她回头对众人低声道：“是自己人。”
她打开门，那个平时看起来憨厚、总是叼着烟袋锅子的老陈头站在外面，看到室内的景象，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点了点头：“动静不小，‘掌柜的’都听到了。这里交给我，你们从西侧废料通道走，外面有车接应。”
老陈头熟练地开始处理现场，仿佛只是在清理一批普通的实验废弃物。
苏婉清没有丝毫犹豫：“我们走！”
一行人跟着苏婉清，穿过一条堆满报废桌椅和实验器材的狭窄通道，从医学院一个极其隐蔽的侧门离开了大楼。门外，一辆看似普通的封闭式货运马车已经等在那里。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渐渐远离的圣约翰大学校园轮廓，林小凡感到一阵不真实的恍惚。他的学校，他的课堂，他暗恋的（现在看来完全不了解的）女同学……他原本平凡（虽然需要考试）的世界，在这一刻，真的彻底关上了大门。
马车最终停在法租界一间看似寻常的中药铺后院。
苏婉清带着他们穿过满是药材气味的前堂，进入一间密室。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松弛下来，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
“这里是我们的一处安全屋。”她看着惊魂未定的四人，“你们暂时安全了。”
林小凡看着她，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苏同学，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吗？还有，这份试卷……”他再次举起了那张纸。
苏婉清没有直接回答，她走到桌边，拿起一杯水，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水面泛起的细微涟漪。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站在同一边。林小凡，你哥哥林小平，代号‘青鸾’，是我们最优秀的同志之一。他失踪前发出的最后一份情报，就提到了他预留了一份关于‘樱花计划’核心机密的关键线索，与一份‘日常物品’有关。”
她的目光落在试卷上：“现在看来，这份‘日常物品’，就是你这张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试卷。他用自己的方式，在最危险的时候，将最重要的秘密，托付给了他唯一能想到的、也是最不会引起敌人注意的人——他那个远在校园、看似与这一切毫无关系的弟弟。”
密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林小凡低头看着手里的试卷，那一个个德文单词此刻仿佛都变成了哥哥留下的无声嘱托。荒谬感依旧存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责任，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再是那个只想逃考的学渣了。
他抬起头，看向苏婉清，看向冷峰、阿爆和小蝶，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那么……我们现在，该从哪里开始破译我哥留下的这份‘考前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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