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图书馆静谧得能听见书页翻动的细响，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长条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溯坐在靠书架的位置，正对着一道物理竞赛题绞尽脑汁，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像缠在一起的线团。沈怀舟坐在他对面，隔着一臂宽的距离，专注地翻阅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专著，侧脸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沉静而专注。
这种“被迫”一起自习的安排，是学习委员的“好意”，美其名曰“优差互补”。江溯浑身不自在，感觉沈怀舟的存在就像一种无声的监视，连呼吸都带着一种令人烦躁的规律性。他故意把翻书声弄得很大，笔尖用力划过纸张，试图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平静。沈怀舟对此毫无反应，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只是偶尔用修长的手指推一下滑落的眼镜，继续沉浸在他的阅读世界里。——装模作样。 江溯在心里冷哼。
这时，一个穿着别班校服、梳着马尾辫的女生，脸颊微红，脚步轻盈地走到他们桌旁。她手里捏着一张折叠成心形的淡紫色便签纸，目光羞涩又坚定地落在沈怀舟身上。“沈同学，”她声音细弱蚊蚋，带着明显的紧张，“这个……请你收下。”
图书馆很安静，这细微的动静引得周围几个正在埋头苦读的同学抬起了头，好奇地张望。江溯写字的手顿住了，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他低着头，假装继续演算，耳朵却竖得尖尖的，心里那股无名火又悄无声息地窜了起来。——又来了。 这种戏码他见过不止一次，每次沈怀舟都是那副波澜不惊、仿佛习以为常的样子，更衬托出他江溯在这种场合下的无人问津。
沈怀舟闻声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心形便签上，没有立刻去接。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厌恶，只是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淡漠的眼神看着对方，然后微微颔首，声音清晰却没什么温度：“谢谢你的心意，不过，抱歉。”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虚假的客套，干脆利落得近乎残忍。女生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捏着便签的手指微微发抖，最终低下头，转身飞快地跑开了，背影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周围响起几声极低的唏嘘和议论。沈怀舟则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视线重新落回书页上，指尖轻轻翻过一页，仿佛刚才那段插曲只是拂过水面的一丝微风，了无痕迹。
——看吧，永远都是这样。 江溯心里冷笑。他讨厌沈怀舟那种置身事外的冷静，讨厌他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别人珍视的东西却弃如敝履的姿态，更讨厌自己会因为这种场面而感到……一种微妙的、类似于被对比下的酸涩。他用力攥紧了笔，指节泛白，仿佛这样就能掐灭心里那点不自在。
风波似乎平息了。江溯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题目上，却发现自己刚才那点本就脆弱的思路彻底断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情比之前更糟。就在这时，一瓶冰镇的橘子味汽水被轻轻推到了他手边，瓶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桌面上洇开一小圈深色。是沈怀舟。他不知何时合上了书，正看着江溯面前那张划满了无效公式的草稿纸，语气平淡地听不出情绪：“换换脑子，也许有用。”
江溯身体一僵，盯着那瓶汽水，像盯着一个挑衅。——他什么意思？ 是觉得他解题受阻的样子很可笑？还是用这种小恩小惠来施舍他、提醒他之间的差距？周围可能还有没散去的目光，这瓶汽水在江溯看来，简直比刚才那个心形便签更让他难堪。他应该硬气地推开，或者置之不理。
可是，喉咙里因为焦躁而产生的干渴感是真实的。橘子汽水清甜的气息隐隐飘来，带着冰凉的诱惑。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内心挣扎着。最终，在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情绪下，他飞快地伸出手，抓过汽水瓶，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带着气泡的甜意瞬间刺激着味蕾，确实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燥热。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强烈的屈辱感。——他又一次接受了“敌人”的“救济”。
他重重地把瓶子顿在桌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引来旁边同学不满的侧目。沈怀舟似乎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什么都没说，只是重新戴上了耳机，隔绝了外界的声音，继续看他的书。那个自然无比的递水动作和随即的疏离，让江溯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所有的情绪波动在对方眼里可能都幼稚得可笑。
后半程的自习，江溯心浮气躁，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盯着沈怀舟耳机线末端隐约泄出的微弱音乐声，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个女生失望的表情，沈怀舟拒绝时的冷漠，还有自己刚才那没出息的一口汽水……各种画面交织在一起。他忽然想起，似乎从未见过沈怀舟对哪个女生表现出特别的兴趣，也从未接受过任何类似的示好。这种彻底的“绝缘”，在江溯偏执的解读里，不是洁身自好，而是一种更高级的、不屑于寻常情感的傲慢。
放学铃声响起，江溯第一个收拾好东西，几乎是逃离了图书馆。他需要冷风吹醒自己混乱的头脑。走出教学楼，深秋的晚风带着凉意，他却觉得脸上还在发烫。路过小卖部时，他鬼使神差地走进去，买了一瓶和沈怀舟给他的一模一样的橘子汽水。他站在路边，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同样的味道，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没有图书馆里那瓶来得……解渴。
他捏着冰冷的瓶身，看着里面橙黄色的液体，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又涌了上来。讨厌是肯定的，但除了讨厌，似乎还有什么别的……比如，一丝极细微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探究欲——沈怀舟那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能对一切都如此淡漠？
——那瓶汽水，江溯最终喝完了。 空瓶子被他扔进垃圾桶时，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他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试图将那个下午图书馆里所有的画面从脑海里清除。然而，沈怀舟推过汽水时平静的侧脸，和那句听不出关心的“换换脑子”，却像烙印一样，留在了他的记忆里。这种单方面的“死对头”认知，似乎因为一次次类似的事件，变得不再那么纯粹和理直气壮。某些坚硬的边界，正在被这些微不足道的、带着甜味和气泡的日常，悄然腐蚀。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