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的哨声划破操场上空，带着秋日特有的干爽气息。这节课的内容是排球垫球练习，两人一组，自由组合。老师话音未落，人群便骚动起来，熟络的同学迅速凑成对子。江溯双手插在运动外套口袋里，站在原地，目光扫过喧闹的人群，带着惯有的疏离。他并不热衷这种需要默契配合的活动，尤其厌恶那种落单时微妙的尴尬。
就在这时，体育委员的大嗓门响了起来：“沈怀舟，江溯！你们俩一组，正好！”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几道好奇又带着点看好戏意味的目光投了过来。江溯身体一僵，眉头拧紧。——又是这样。 他几乎能想象出体育委员或者班委们带着怎样一种“平衡强弱”或“看好戏”的心态做出这个安排。和沈怀舟一组？在他听来，无异于公开处刑，让那个永远从容不迫的人近距离审视自己的笨拙。
沈怀舟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他已经平静地走到放排球的小车旁，弯腰捡起两个球，转身看向江溯，眼神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波澜，仿佛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任务分配。他递过一个球，动作自然。江溯绷着脸，一把抓过排球，粗糙的皮质触感硌着掌心，他故意用力捏了捏，像是在发泄不满。
练习开始。垫球需要节奏和配合。江溯心浮气躁，手臂僵硬，球不是垫飞就是砸在网上。反观沈怀舟，动作流畅标准，手腕发力均匀，球总能精准地回到合适的高度和位置。这种鲜明的对比让江溯更加烦躁，每一次失误都像在放大他的无能。他甚至觉得，沈怀舟那平稳的垫球节奏，像一种无声的嘲讽，故意衬托他的慌乱。
“江溯，放松点，手腕别太硬！”体育老师远远地喊了一嗓子。
几个在旁边练习的女生窃窃私语传来：“舟哥垫球好稳啊。”
“江溯好像不太会打排球耶……”
“感觉他俩配合不起来啊，气场不合。”
这些声音像针一样扎着江溯的耳朵。他咬紧牙关，下一次垫球用了更大的力气，球直直地飞向沈怀舟面门。沈怀舟反应极快地侧身避过，球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看向江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是责备，更像是一种……探究？——看吧，他果然不耐烦了。 江溯心里冷笑，准备迎接可能的质疑或指责。
然而，沈怀舟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走过去捡回球，走回位置，在下次垫球过来时，手腕的力道明显放轻了许多，球速减缓，弧度也更平缓，几乎是送到了江溯最容易接到的高度和位置。这种细微的调整，在江溯高度敏感的解读里，变成了更高级的“怜悯”和“迁就”，仿佛在说“知道你不行，我让着你点”。这比直接的指责更让他难受。
练习到一半，秋日原本温和的阳光不知何时变得毒辣起来，直直晒在江溯所在的半场。他额前很快渗出汗水，刺目的光线让他有些睁不开眼，接球失误更加频繁。他烦躁地抹了把汗，低骂了一句。
这时，沈怀舟忽然停下了垫球，走到场地边缘，跟体育老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手指似乎指了指天空。老师抬头看了看，点点头。接着，沈怀舟回来，平静地对江溯说：“老师让我们和隔壁组换一下场地。” 隔壁组的位置，恰好有一小片树荫。
——他什么意思？ 江溯愣住。是嫌他失误太多影响练习？还是……注意到了他被太阳晒得狼狈？前者让他愤怒，后者更让他有种被看穿弱点的羞耻。他梗着脖子，想拒绝：“用不着！”
沈怀舟已经拿起球向树荫下的场地走去，闻言脚步未停，只淡淡抛下一句：“太阳晃眼，对垫球节奏不好。” 语气客观得像在分析战术。
最终，江溯还是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站在树荫下，灼热感确实消失了，视线也清晰了不少。接下来的练习，失误率明显下降。但江溯心里并没有丝毫感激，反而更加憋闷。他觉得自己像被沈怀舟无形地操控着，连站在哪里都需要对方“施舍”和“安排”。
休息时间，同学们三三两两坐在操场边喝水聊天。江溯拧开瓶盖，灌了几口凉水，试图压下心里的火。他看见沈怀舟独自坐在不远处的双杠上，手里拿着一瓶水，却没有喝，目光放空地看着远处踢足球的人群，侧脸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有些模糊。有女生红着脸过去递水，他礼貌地摇头拒绝，姿态疏离。
——装什么清高。 江溯别开眼，心里却莫名地闪过一丝极快的、连自己都捕捉不清的异样。那个人，似乎对谁都保持着距离，包括对他江溯的那些“帮助”，也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淡。
下课铃响，众人解散。江溯把排球扔回小车，转身就想走。却发现自己的外套还挂在刚才那个晒得滚烫的场地边的栏杆上。他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冲过去拿，却看见沈怀舟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去，顺手将他的外套也取了下来，和自己的叠在一起拿着，正朝他这边走来。
夕阳将沈怀舟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走到江溯面前，将外套递过来，动作自然得像顺手而为。“你的。”声音依旧平淡。
江溯盯着那件叠得整齐的外套，没有立刻接。周围还有没散去的同学，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这里。
“哇，舟哥还帮江溯拿衣服啊？”
“关系也没传说中那么差嘛……”
这些议论让江溯耳根发热。他一把夺过外套，生硬地说了声“谢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然后几乎是抢过衣服，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
走出很远，他才放缓脚步，手里捏着那件外套。布料上似乎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沈怀舟的清爽皂荚味。这个发现让他心里猛地一揪，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用力甩了甩外套，仿佛这样就能甩掉那点不该存在的气息和触感。
——那个下午的排球课，像一场无声的较量。 江溯依然坚信沈怀舟是他最讨厌的人，那种无处不在的“优越感”和“掌控感”让他窒息。但树荫下的凉意，和那件被顺手带回的外套，却像两根极细的刺，扎在他坚硬的认知外壳上，留下两个微不可察的小孔。某些他拒绝承认的东西，正试图从孔洞里渗进来。而沈怀舟，自始至终，没有对换场地和拿外套的事有任何解释，仿佛一切都只是顺理成章，与他个人的喜恶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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