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晨光熹微，透过竹帘在案几上投下细碎光影。楚晚宁垂眸望着满桌精致点心，长睫在眼下映出浅淡阴影。

他素来不重口腹之欲，此刻却难得迟疑。修长手指在糕点上方停留片刻，终是每样取了一小块。甜香在唇齿间化开，竟比想象中更合心意。

待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用了大半。他微微怔住，随即起身整理衣襟，雪白广袖拂过案几，带走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

晨会设在临水阁中，楚晚宁踏着辰时最后一记钟声步入庭院。

正值盛夏，满池红莲开得灼灼，却在下一刻尽数黯淡——他看见墨燃扶着师昧的腰，两人身影在烈日下几乎交叠。

楚晚宁不自觉地蹙眉，指节微微收紧，终是沉默地立在廊柱旁。晨风拂过他纹丝不动的衣袂，唯有袖中指尖悄然陷入掌心。

“师尊，没事吧？”墨燃的声音隔着莲香传来。楚晚宁没有回头，目光落在池中残荷上，仿佛那枯败的茎秆比眼前景象更值得端详。

晨会冗长如流水，尊主的训诫在耳畔化作模糊嗡鸣。

楚晚宁端正跪坐，背脊挺得笔直，却在某个瞬间敏锐地捕捉到身后窸窣低语，不必回头也知道是墨燃又在与师明净交谈。

他忽然觉得这临水阁太过闷热，连带着呼吸都滞涩起来，当那声压抑的轻笑传来时，他终于侧首投去一瞥。目光如三九寒冰，惊得墨燃当即噤声。

日头渐烈，晨会散时已是晌午。楚晚宁不发一言转身便走，墨燃惴惴不安地跟在身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过回廊，足音在空寂的廊道中交错回响。

演武场的青石板被晒得滚烫，四周古木投下浓重阴影。楚晚宁信手拈起一片梧桐叶，叶脉在指尖舒展成锐利的弧度。

“尊主刚刚说什么了？”他声音很轻，随手一挥。

墨燃倒吸一口凉气。手背上缓缓沁出血珠，在烈日下红得刺目。

他支支吾吾地低头，衣领已被汗水浸透。楚晚宁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跪在阶前求他收徒的少年。

那时墨燃的眼睛亮得像星子，不像现在，总是躲闪。

“晨训就是让你跟师明净交头接耳的是吗？”话音出口的瞬间，楚晚宁自己先怔了怔。这语气太过冷硬，几乎不像是质问，更像是……他及时掐断思绪，将目光投向远处云岚。

墨燃攥紧衣摆的指节发白。

楚晚宁望着天边聚了又散的流云，忽然觉得心口某处空落落的，像被谁剜去一块。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烦躁，索性全部化作严苛：“我让你五招，什么时候赢了我什么时候休息。”顿了顿，又添上一句，“酉时还未赢我，那今夜便继续跪着。”

这话出口，两人俱是一怔。墨燃想起昨夜在红莲水榭跪到三更的滋味，楚晚宁却想起更久远的事——当年墨燃初学剑术，总爱赖在演武场缠着他过招，直到月色满阶都不肯离去。

剑锋相击的声音将回忆斩断。墨燃的招式凌乱不堪，破绽百出。楚晚宁蹙眉收力，竹枝在掌心转出流畅的弧度。

“出招时记得想讲过的要领。”他声音依旧冷，手下却缓了三分。竹枝点、挑、拨、引，不着痕迹地引导着对方剑势。

渐渐地，墨燃终于沉下心来。汗水沿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每一剑都开始带着思考的痕迹。

楚晚宁不动声色地调整着招式，竹枝如笔，在空气中勾勒出只有他们懂的剑谱。

这个认知让他心尖微颤，仿佛无意间窥见了什么不该知晓的秘密。

日影西斜，将两道交叠的身影拉得很长。剑风拂起楚晚宁霜白的衣袂，如蝶蹁跹。有那么一瞬间，墨燃的剑尖几乎触及他的衣袖，又被他轻巧避开。

“继续。”楚晚宁的声音依旧清冷，眼底却掠过极淡的什么，快得如同掠过荷塘的晚风。他望着眼前专注出招的徒弟，忽然希望这场比试，能再长久一些。

而墨燃永远不会知道，在他每一次低头思索剑招时，他的师尊曾怎样凝视过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就像楚晚宁永远不会明白，此刻心间翻涌的灼热，究竟是师徒之情，还是别的什么不该有的妄念。

夕阳终于沉入远山，暮色如墨般在演武场漫开。